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20-6-5 15:29:02

网络文学与时代生活的互文表征

□王文静

纸媒时代,文学作品一旦出版就无法进行修改,除非修订再版。读者与作者的沟通交流也异常困难,在大多数读者眼中,作者是概念化的存在。而网络时代创作传播的开放与同步,使作者成为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可感可知的具体存在。读者可以第一时间把阅读感受反馈给作者,甚至可以与作者就作品内容进行讨论,作者会根据读者的意见调整人物设定、内容权重和情感走向,而通过读者互动影响到网文作者的,除了读者对于文本之内的观察,显然还有体量巨大的受众身上携带的审美趣味、道德观念和价值选择。网文通过互联网与时代和社会产生了互文的关系;同时,网友或者粉丝也成为时代和社会在网络世界折射镜像过程中的媒介。

以网络文学中常见的女性成长和美食主题作品为例,这两类作品所反映的生活都是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是大众在精神追求和日常世俗这两个并驾齐驱的心理审美需求的表现,时代因素以及读者的互动反馈构成了网文独有的风景,社会热点的反射在网文中形成新的话题,读者和粉丝对附带着话题热度的文本又会通过点赞、评论等方式进行个性化的标记或注释,而在时代与作品、作者与读者同步互动的幕后担任导演的,则是网络文学的互文性和超文本性。

文化消费的趣味性和娱乐性并不意味着机械重复的套路,当一切吸引人的故事情节都被复仇、寻找金主、享受被爱、追逐权力等欲望叙事裹挟,成为一种模式,那么这种模式也必将逐渐失去自身的吸引力。网络文学以“去中心化”保持自身的解构特质,因为它并不深入社会现实进行思想深处的观照、反思和批判。这种削平深度模式的文本样式呈现出意义浅表化和平面化的特征,但不意味着它反对一切现实。它的数以亿计的读者是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的青年,假设不通过社会热点构建情感共同体,那么网文对于“代入感”的追求则无法实现。

网络文学对社会话题的选用具有非常强的时效性,这也是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德国戏剧理论家曼弗雷德·普菲斯特指出,互文性是后现代的一个重要标志,“后现代主义”与“互文性”是一对同义词。网络文学既具有后现代文化底色,又与技术迭代的时代症候关联紧密,因此网络文学在与社会彼此成像的过程中就体现为一种新的互文关系。这种互文性还不只是表现为后来者对前人在文本上的承袭性参照,甚至不仅仅指网文文本内部同时具有“可读性”和“可写性”之间的参照,而更应该体现为它作为媒介属性对于社会的参照与反映。例如女性向作品《还你六十年》(作者三水小草)中,通过女主人公池迟的电影处女作《跳舞的小象》这场“戏中戏”,所讨论的青少年成长、家庭暴力、校园暴力等问题都是当下社会关注度颇高的公共事件,在很多读者与文本之间建立共情的纽带,从而在相似的情节和境遇中完成人物的代入。这当然并不同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作者只负责把故事本身进行呈现,而并不企图揭示现象背后的原因,对于作者而言,“事物是平面的,现象就是所有的内容,人物是表层的,外在行为的背后并没有深层的潜意识”,作者只负责讲故事并带着读者进入故事,读者如何为这个故事进行接续的阐释和想象,那就属于超文本的范畴了。

再如美食题材,网络小说中的美食书写由来已久,《食色无双》(作者静官)《你的味蕾,我的爱情》(作者寒烈)等作品在2009年就拥有了大批读者,然而十年间美食文“大热”并持续升温,起决定因素的是社会的整体审美趣味。美食书写是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先有食物材料、种类的丰盛,才能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无论是《东京梦华录》《陶庵梦忆》,还是《随园食单》,表现的都是悠闲、精致的生活,“是世俗的艺术化,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在中国经济形势持续向好发展的大背景下,2012年播出的《舌尖上的中国》催化了美食文的迅速流行。“吃”作为全人类共同的生存活动成为作者和粉丝“搭讪”的优质话题,而读者则在细致繁琐的烹调工序和精致考究的色香味中找到了生活的闲逸、心情的放松,甚至获得了精神的抚慰,美食文在网络文学中成为附带疗愈功能的载体。

作为文学研究中的一个概念,“超文本”是使用频次很高但却相当混乱的一个术语。黄鸣奋在《超文本诗学》中对于“超文本”的概念分别从文本类型、传播手段、文本属性、文本环境等多个维度进行观察和阐释,还原了“超文本”的广义性。在网络文学的范畴中,“超文本”概念更加突出互联网的媒介属性,以及由此延伸出的交互性、即时性。体现在网文的创作传播中,除了作者持续更文的连载方式之外,还有页面评论、同人创作、番外话题等“二度加工”。

很显然,粉丝的参与打破了原有的“自我讲述”,将小说从以作者为起点、相对封闭的“元文本”变成了非线性、碎片化的“超文本”。在从“元文本”到“超文本”的增殖过程中,青年亚文化语境下年轻受众对于网文的介入意愿被体现得淋漓尽致,“爽得优雅的重生文”“思考到蛮多三观问题”“没有多余情节”等评价作为思想交换得到了千差万别的回馈和阐释。粉丝从此不再受困于文本本身规定好的“所指”,而是通过移动互联的阅读优势在“能指”的海洋中遨游。

值得注意的是,网络文学经过20年的奔涌和沉淀,读者与作者相互陪伴和守望,共同推动着网络文学的审美进阶。仍然以《还你六十年》为例,无论是主人公“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个性,还是“跳舞的小象”“女儿国”“申九”“凤厨”等“剧中剧”的情境体验,都超越了早期“种田文”或“金手指”的单一审美,成为粉丝热评的对象。尽管网络小说被指表达粗疏,但仍然有很多作者通过劲道的语言和优美的文笔意图在文学氛围中构建精致优雅的“爽文”,真正有口碑的作品往往是那些从以“白”和“俗”为中心的娱乐性语言朝“文”和“雅”转向的作品。事实上这样的转向并没有影响粉丝的关注度,甚至在强化作者文风的同时,为文学化的“超文本”提供了元文本。正因为海量的“超文本”中充满了时代呼吸和生活体验,饱含着对更深一层文学审美的期盼,网络小说内部会变成一个新的意义生成的场所——会有更多的读者通过粉丝跟帖留言进入文本或者关注作者,小说文本会在活跃的超文本的刺激下,形成更强的内容吸附力和传播驱动力。

总之,如果说文学是人类认识世界、艺术地反映世界的重要载体,那么网络小说凭着“在线写读”的媒介方式,在反映速度和数量上跑赢了传统文学,并“以比特之名唤醒了沉睡于传统文本之中的‘互文性’,即唤醒了书面文学的开放性、自主性、互动性等潜在活力与灵性”,使互动性成为网络文学的重要特征;而在此基础上,粉丝的介入则打破了元文本的严整性和严肃性,彰显的是与传统文学有着显著差别的媒介表征。

来源: 河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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