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 发表于 2023-2-16 11:00:34

温钟馗与小鱼儿

唐代大诗人温庭筠,字飞卿,他才情非凡,面貌却很丑,人称外号“温钟馗”。
在他四十五岁的那年春天,他来到了长安的东南角的平康里,在平康里附近的一所破旧的小院中找到了鱼家。这里是当时娼妓云集之地,因这时鱼父已经谢世,鱼家母女只能住在这里,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计。就在低矮阴暗的鱼家院落中,有位小姑娘,“养在深闺人不识”,她叫鱼幼薇,字惠兰,温庭筠见到了这位国色天香的小姑娘,我们称她小鱼儿。
提起小鱼儿,她生于长安城郊一位落魄人士之家。鱼父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成,只好把满腔心血都倾注到独生女儿鱼幼薇身上,对她刻意调教。幼薇五岁便能背诵数百诗文,七岁作诗,十一岁时已经名动长安城 ,人们称她为女神童。鱼幼薇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生得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肌肤白嫩,俨然一个小美人风韵。温庭筠初见深感这小姑娘生活的环境与她的天资是多么不相称,不由得油然而生怜爱之情。温庭筠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请小鱼儿即兴赋诗一首,想试探一下她的才情,看是否名过其实。小鱼儿显得十分落落大方,毫无拘束为难的模样,她请客人入座后,站在一旁,扑闪着大眼睛静待这位久闻大名的大诗人出题。
温庭筠想起来时路上,正遇柳絮飞舞,拂人面颊之景,于是写下了“江边柳”三字为题。小鱼儿以手托腮,略作沉思,一会儿,便在一张花笺上飞快地写下一首诗,双手捧给温庭筠评阅,诗是这样写的: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反复吟读着诗句,觉得不论是遣词用语,平仄音韵,还是意境诗情,都属难得一见的上乘之作。这样的诗瞬间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不能不让这位才华卓绝的大诗人叹服。从此,温庭筠经常出人鱼家,为小鱼儿指点诗作,似乎成了她的老师,不仅不收学费,反而不时地帮衬着鱼家,他与小鱼儿的关系,既像师生,又像父女、更像朋友 。
不久之后,温庭筠离开长安,远去了襄阳任刺史徐简的幕僚。秋凉叶落时节,小鱼儿思念远方的故人,写下一首五言律诗“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也许是年龄相差悬殊,也许是自惭形秽,长得醜,温庭筠虽然对小鱼儿十分怜爱,但一直把感情控制在师生或朋友的界限内,不敢再向前跨越一步。而情窦初开的小鱼儿,早已把一颗春心暗系在老师身上,温庭筠离开后,她第一次借诗句遮遮掩掩吐露了她寂寞相思的心声。
转眼秋去冬来,梧桐叶落,冬夜萧索,小鱼儿又写出“冬夜寄温飞卿”的诗。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少女的幽怨如泣如诉,心明如镜的温庭筠哪能不解她的心思?倘若他报以柔情万种的诗句,小鱼儿也许就成了温夫人,但他思前想后,仍抱定以前的原则,想爱又不敢爱,不敢跨出那神圣的一步。
二年后,温庭筠回到了长安,想趁新皇初立之际在仕途上找到新的发展。小鱼儿已是婷婷玉立、明艳照人的少女了,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
    一日无事,师生两人相偕到城南风光秀丽的崇贞观中游览,正碰到一群新科进士争相涂鸦,在观壁上题诗留名,他们春风满面,意气风发,令一旁的小鱼儿羡慕不已。待他们题完后,小鱼儿也满怀感慨地悄悄题下一首七绝:
云峰满月放春睛,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这首诗前两句气势雄浑,势吞山河,正抒发了她满怀的雄才大志;后两句笔锋一转,却恨自己生为女儿身,空有满腹才情,却无法与须眉男子一争长短,只有一声叹息!
  她在自己的院中种植了三棵小柳树,分别给三棵小柳树都起了名字。她天天在做工之余,精心地侍候着它们,如同侍候着自己的生命。她等待着温庭筠的到来,等待着他问起这三棵小柳树。温庭筠是经常来的,可他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他来只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接济她们母女的生活,另一件就是指点小鱼儿的诗作。
  这天,小鱼儿拽住了温庭筠的衣袖,将他拉到了三棵柳树前问:“你知道这三棵柳树分别叫什么名字吗?”温庭筠摇摇头。小鱼儿红着脸,痴迷地望着温庭筠说:“你听清楚了,它们就叫“温”、“庭”、“筠”,说罢将温庭筠的手臂拉进自己怀里。温庭筠吓得抽出手,撒腿就跑。
在小鱼儿面前,温庭筠有些自卑,毕竟自己是个又老又丑的中年人。当时像温庭筠这样的名人,纳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为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温庭筠却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使它不出师生之轨。但这样在一起也是一种折磨,于是他想到了离开,离开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所以,他就走了,又去了江南。
他离开后,她朝思暮想,给他写了无数封信,但却没有得到一封回信,时间长了,她才渐渐的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段雾中看花水中赏月式的师生恋就这样随风而逝。
  那一年,她已二十岁。如花似玉,才华横溢。来鱼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小鱼儿把那些所谓的风流公子一一拒绝,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看中的不是她的才华,而是她的姿色。小鱼儿对他们,对他们的财富与地位毫不动心。而对温庭筠,她依然怀念,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依然忘记不了他,他现在哪里,他过的好不好,仿佛上天听到了小鱼儿的呼欢,温庭筠回到了长安,这是在做梦么?前面明明站着一个自己多么熟悉的男人,那慈祥的微笑多么像她的父亲。可是。她马上从惊喜的颠峰跌落到悲伤的深渊:温庭筠缓慢祥和的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和贤惠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这些?她明白,他是在拒绝她。他还说,他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回到了长安,这次和她见面的目的是他的一个朋友想认识她。
这时候小鱼儿才注意到在温庭筠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温庭筠说,他叫李亿,是他很好的朋友。新科状元李亿一次在风光秀丽的崇祯观中游览,看见了小鱼儿在墙上题下的一首诗,对她的才华仰慕不已,当他又听说小鱼儿才貌双全时,心里就有了一种爱幕之念,很想见见小鱼儿。
李亿和温庭筠也算是知交,于是温庭筠就把李亿带到了小鱼儿的面前,李亿三十多岁,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如今是新科状元,又是温庭筠推荐的,小鱼儿对李亿有好感,他用甜言蜜语加海誓山盟把小鱼儿哄的云里雾里。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这就是爱了,甚至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被爱情俘虏了,于是,她提出了结婚。
李亿慌了,他一方面非常怕妻子,另一方面又瞒着妻子和小鱼儿打的火热。只好把有妻室的真相告诉了她。小鱼儿大怒,她竟然没有想到李亿在骗她!她也怨恨温庭筠没有把真相告诉她,自尊心强烈的她哪里受的了这等欺骗。一气之下跑回了家,发誓不再与李亿见面。
李忆追到小鱼儿的家门口。把门都敲破了,说了一大堆好话,就差跪在她的面前了。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容易软下来。李亿敲门,每一声都敲在了小鱼儿的心上,这个执着的男人,终于打动了小鱼儿。小鱼儿开门,李亿一把抱住她,说对不起,说不该欺骗她,说答应与她结婚,只不过要委屈她做偏房。他还说,他虽然欺骗了她,但他始终是爱她的,不告诉她真相是因为不想伤害她。她割舍不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份爱,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深情有忏悔有泪水,最后,她含泪答应做他的偏房。就这样,她跟着他回到了故乡辽阳。
  李亿的原配夫人姓裴是个凶狠,泼辣的女人是个河东狮吼,李亿怕她,因为她娘家有权有势,她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醋兴大发,像发疯的母狮一样,对李亿大吵大闹而李亿这个懦弱的男人,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亿把小鱼儿安置在一栋房子里。 一天中午,小鱼儿正在窗前翘首以待李亿的到来。结果,李亿没盼到,却盼来了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凶神恶煞的冲进来。用世界上最下流最低级最不堪入耳的话辱骂小鱼儿,面对李夫人流氓式的辱骂她没有半点还口之力,李夫人骂了小鱼儿之后,还不解气,不由分说的又用已经准备好的鞭子揪打小鱼儿。一个弱女子,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无法辩解,也不需要辩解。
李夫人发泄完后,又跑回家,硬是逼李亿写了休书,把小鱼儿赶出家门,到咸宜观出家,结婚后不到三个月的美满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二十二岁,公元866年,小鱼儿被休后,便出家做了女道士。玄机就是这时候取的法号。改名鱼玄机。又更名韦庄,再更名和凝。咸宜观是当时严谨清静的道观,恪守规矩,鱼玄机修行三年平安无事。
李亿携夫人离开京城,转赴扬州任官,带着愧疚与无奈离开了家乡,再不来见她,一去不回。
后来道观观主溘然长逝,鱼玄机师姐与人私奔,远走他乡。从此小鱼儿成了一个女道士,成了该道观的观主。李亿曾经答应小鱼儿三年后来接她,结果成了泡影,就这样李亿从鱼玄机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小鱼儿开始变了,再也找不回那个温文而雅的鱼幼薇,变的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小鱼儿在愤怒绝望的同时又走向她人生的另一个极端。她开始放纵自己,丢掉所有的高尚,丢掉所有的冰清玉洁,她要报复,报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
小鱼儿为了排遣寂寞,招收了几个女徒弟,专门用来服侍自己,接着,她在自己道观门口贴了一张告示,鱼玄机诗文候教。说愿意与天下风流才子切磋诗文,排遣寂寞的时光。鱼玄机是京城来的名人,名人打出这样的广告,立马惊动了这个小城的文人骚客,当然还有很多纨绔子弟,鱼目混珠其中,打着切磋的幌子,沾花惹草。
一时间,小鱼儿的道观门庭若市,比任何一座道观都热闹。从此大开艳门,咸宜观车水马龙,一时间名士云集,弃妇谈笑风生与舞文弄墨间,名士石榴裙下皆成囚,这时候的她写下了传颂千古的《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她不是放荡,只是看淡人生。小鱼儿的做法也惊动了温庭筠,这个一贯不会隐藏自己的男人,这个曾经被小鱼儿暗恋的男人还是来到了道观。他劝她:“不要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一切就都完了。”小鱼儿背对着温庭筠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温庭筠叹息着离开了,她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流了下来,心里在说:“别叫我鱼幼薇,鱼幼薇已经死了。”这是她对温庭筠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现在只是一个坏女人,一个丑陋的女人,一个万劫不复的女人。
这一夜,也许是心有灵犀的原因吧,温庭筠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小鱼儿在不停的呼唤他,在不停的诉说着什么,他心跳不安,觉得小鱼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再也按捺不住思念,收拾东西黎明动身,奔赴辽阳而去。而小鱼儿心胸越来越狭窄,她看到女徒弟绿翘与乐师陈韪私通,愤怒之下,笞杀绿翘,后被捕入狱。当他赶到的时候,小鱼儿已经被推到了断头台上正欲行刑,她说道:“我想最后向老天说一句话。”刽子手默许了, 小鱼儿悲伤的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温庭筠!” 然后她哀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断头台上,断头的那一瞬,她又看见他,她的温郎两鬓班白,满脸风霜,跪倒在人群里,泪流满面,最终,肯为她落泪的,还是他,原来不是桃花流水水无情。
他仿佛看到她亲手植下的三棵柳树,在错落的时光中,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这一年,小鱼儿二十六岁。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温钟馗与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