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花开

老房子拆迁之后，父亲开始从一个朴实的农民变成作天作地的“苏大强”。开始在商场的男装品牌店购置上千的衣服，陆续跟几个旅游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了“见识”之后，就经常跟原来村里几个关系不错的干部胡吃海喝，吹牛拉呱。俨然觉得自己已经是“有钱人”了。

如果是在过去，过年回家只需一箱当地的小酒，再陪他去买套稍微讲究的新衣，我就是个称职又贴心的女儿了。而现在，不是名酒已经匹配不了父亲的“档次”了，从他眼中，我渐渐感受到了的越来越明显的不屑和鄙夷。但我不是毕竟不是苏明玉，工作不够体面，收入也不够优越，无法满足他水涨船高的物质标准，只能敬而远之。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过去那样，在晚饭后绕着村里的乡间小道散步了，也没有夜深人静时的促膝长谈了。与父亲之间那种固有的温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离我远去———你体会过亲情渐渐消失的感受吗？就像失去了人生中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明知道再也找不回来，却总隐隐约约抱有幻想。

我开始尽量减少与父亲的相处，开始变得客套，开始用祝福信息和红包代替一切节日礼物。好几年就这样过去了，随着人格的独立———也许是慢慢的习惯，我觉得距离对亲情也是一种治愈，疏远让我们彼此之间没有期盼。天南地北，各自过活，也挺好。

这是父亲生日的前一天，因为担心第二天上班忘记了，就提前用微信给他发了红包，发去了生快祝福，完成任务后，只百无聊赖地听着音乐，望着车窗外的世界一幕幕静静掠过。微信信息进来，打开一看，是父亲发来的语音。

深沉、缓慢但很清晰的声音截断了正在嘶吼的音乐：谢谢，谢谢，谢谢了！

紧接着一句：让你又花钱了！

耳边的音乐自动接着播放。而这一句谢谢，带着陌生，隔着遥远的距离，让我坚强了许多年的心瞬间瓦解。我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强忍着满眼的泪水，满心激荡着复杂的情绪，车上的乘客一波一波地下去又上来，泪水也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又憋回去，终于在下车后的瞬间，忍不住地黑夜的路上边走边哭。

我知道，这亲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它长久地折磨你，也轻易地触动你。纵使心有千结，也不及你眉间岁月。这亲情，本就一言难尽。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商业社会，是鼓励人们攀比和消费的商业。它悄无声息地诱导民众乱花钱，鼓励人们追求快乐。其实真正的快乐是减少烦恼和忧虑，当人们追求快乐时，那快乐已经变质啦，已经变成虚空和无聊，并伴随着不断扩张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