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唯一的目的地

常生是个流浪汉，今年快五十了，小学三年级被人贩子拐走割了舌头乞讨，辛亏是读过几年书认得些字的，常生十五岁那年人贩子放了他，也不知道是没有利用价值了还是良心发现了，常生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生活。

他隐约记得自己家乡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进入小镇须过一座拱桥，他从离开人贩子后每一步都在向家乡靠近。他以为是。

风餐露宿倒也是习惯的事，不过以前总归还有人贩子管他吃喝，如今一个人反而有点想那个人贩子，像那些打他的日子饿他的日子不存在一般只记得人贩子的好了，虽然一路走得不带犹豫，可人贩子毕竟也是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交情了，总有些放不下。

离开第三天他转回了之前他们落脚的烂尾楼，人贩子早已没有踪迹，常生这才开始了回乡的路。

他是十五岁开始往家乡走的，今年五十了，他还没有到。他总是对桥很在意，每座桥都会仔细看好久，大概是想和记忆里的模糊影像重合。

临近中秋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凉，常生向往常一样走着，又是一座桥，桥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垃圾堆，常生都没先去打量桥，先走向垃圾堆，翻了一会儿拿起一件不太破的棉袄抖了抖，里面掉出来很多渣滓，常生很高兴，又抖了抖，就披在了身上，嘴角似乎有点上翘。他满意的拍了拍手臂，这才注意到这座桥，他慢慢靠近桥头刻有名字的桥墩，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手舞足蹈的咿咿呀呀的叫起来，是欢快的调子--桥墩上刻着长生桥。

常生来到桥下小溪边，脱下那件才捡到的棉衣，用水仔细的擦着自己的脸，理了下自己的长发，像是一个要去隆重场合的人一样，随后拿出了他那个干干净净的碗，大口喝了两碗水，又对着水照了半天，这才起身向桥对面走去。

桥对面是个小镇，大多住着老人妇女孩子，男人们基本都在外地打工，小镇黑瓦白墙，老人慈祥和穆，小镇边缘是一座学校，学校后面是一条小河，小河把镇围在中间，东南西北都有一座桥连通外界，小镇种满桂花，正是秋天，桂花香充满小镇各个角落，人们在街边有三五成群打牌的，有独自穿针引线的，孩子们还在学校上课，路过学校门口里面读书声吵闹声让整个镇子都生机勃勃。常生一路走来嘴角一直维持着上翘的角度，似笑非笑，就像傻瓜那样。

常生的闯入并没有在小镇引起什么反应，甚至没有人特意去多看他两眼，常生很轻松，随着镇上的街道一圈一圈的走，也不知道走了几圈，小镇上每家都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街上也多了孩子的嬉笑声，常生感觉有点累了，在一个屋檐下坐了下来，孩子们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他，常生望着他们想尽力的露出友好的微笑，但是表现出来还是像傻瓜一样。

大人们陆续把孩子叫回了家，常生也起身了，他刚才有路过一个破烂的土瓦房，他想去那儿睡上一觉。

常生醒来的时候是天已经蒙蒙亮了，小镇各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鸡叫声，常生起身向河边走去，河边已经有两三妇女在洗衣服了，他们见常生到河边就开始擦洗自己打趣的对常生喊：汉子，你这是要去相亲咋的，收拾这么干净嘞。常生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话也没反应，妇女们见没回应就用手捧着水向常生泼去，笑声越发大起来，把天都笑亮了。

常生见她们向他泼水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跑开了，清晨的小镇在一层薄薄的雾里，如果没有刚刚那段插曲，常生就快把这儿当世外桃源了。这儿不是他的故乡，但是当他看到那座桥和他同名的时候他高兴得就像回到故乡一样。那时候他就决定留下来了。

中午的时候常生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学校里面，放学的时候孩子们一窝蜂的涌出来，常生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小伙伴嬉笑打闹，回家会有热饭热菜和家人等着。

学校里有老师出来向常生走去，老师问常生：你从什么地方来？常生摇头，老师又问：你不会说话？常生摇头，老师露出了怜悯的表情，老师问：你有家人吗？常生摇头，老师问：你愿意留下来吗？常生愣了一下，点头如捣蒜，老师把常生领进了学校，交给守门的张大爷。

孩子们回家都向家人说学校多了一个扫地大爷，是之前在街上那个流浪汉，老对着学生傻笑，又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子。大人们严厉的对孩子们说：不要去惹他也不要去嘲笑他！

常生五十岁那年，终于到家了。

那晚他睡在张大爷给他腾出来的杂物间，盖着厚实的被子，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还是孩子样，清晨从妈妈的怀里醒来，吃了早饭去学校，和同学们高兴的过了一天，就是放学往家走这段路走了好久，好在他坚持下来了，到家门口就看到父母着急等待的样子，他撒娇的往他们怀里扑说以后再也不乱跑了，爸爸妈妈不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