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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 发表于 2017-4-16 14: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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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的黑布鞋
                                                             一
    过年了,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我站在板凳上,给每一扇窗户贴上纸花。
    嘭--嘭--嘭,是三声,准是二强。
    二强家的房子挨着咋家的房子,两家就隔着一堵墙,听说曾经这堵墙倒了,谁都不愿意揽起责任把墙补回去,闹到村委会去,村长说一家补一半,于是墙的脸就被扭成了老苦瓜,墙角还露出了大大的洞,这就方便了二强和我商讨大事。
    二强从另一边伸出一只拳头,神气地张开手:“爹给了我压岁钱,给你一半。”是一枚亮晶晶的硬币,我紧紧攥在口袋里,买了一盒甩炮扔在地上玩,娘就像风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就飘过来了,她把我的耳朵揪起来:“ 火鞭鬼,又拿家里的钱买什么搞(玩)?”耳朵就像被地窖里的冰子冻住了,我撕裂着嘴不敢出声更不敢哭,不然娘的脸就要下暴雨了,二强说,娘的巴掌是村子里最响的。
    娘进屋去了,我才敢蹲下来看,耳朵有没有掉在地上。
    娘把菜端上桌,一锅饺子,一碗青菜,一大碗番薯,炒豆角,还有一碗五花肉,家里五个人都到齐了,我才拿起筷子。我的魂都被五花肉吸去了,它可是镇桌之宝,爹进城一年都难得买一次呢,可是娘把油腻腻的肥肉都放在上面,瘦肉全压在下面,我只好干坐着。
     我是不敢再去翻菜的,上个月我在豆角里找肉丝吃,娘的脸一下就爬满了虫子:“翻什么翻,啥子不是一样吃!”我吓得把瓷碗碎成了花,那时候,真想龙王爷爷打个雷,这样娘就听不见瓷碗哭的声了,可娘的耳朵偏偏灵得很,连豆子掉在地上好像都能听见,于是娘用鸡毛掸子把我的裤子打得稀巴烂,屁股也肿成了馒头,爹对娘凶起来,娘就摸着泪:“你说我毛苦吗?幺子生下来几天就气断了。”爹就吸着烟不吭声了。
     幺子本来是我的弟弟,可是生来几天就被阎王老爷抢去了,娘认为是我的出生有晦气,克死了幺子。
     所以我还是老实地坐着,看见大哥从碗里翻了三块肉,我也跟着翻了块肉,娘扒着饭,把筷子敲地咚咚响,就差把筷子敲在我头上了。吃完了,那是全家人最期待的时候,除了娘,娘每年发红包,脸就拉成了马脸,今年娘的脸却瘪成了豆巴子,开始发了,娘最喜欢二哥,最先给他,然后是大哥,小哥哥,到我的时候,娘一屁股就坐下去了,手里也没有红包了,娘挥了下手,像要把我拍死一样:“我去县城里取出来的钱花完了,你又拿了家里的钱乱花,今年没你的。”   
     我把“钱是二强给的话”憋回了嘴里,泪却死死憋不回来,我赶紧放下碗跑出去,要是被娘看见,大过年的,哭得稀里哗啦,那明天卖菜没卖出去,准会怪我太晦气。
                                                        二
   “梅子,你的脸咋紫了块,是不是被你娘打的?”二强关心地问我。
    我说:“没有,是娘推了我一把,我自己撞到灶台上去了。”
    二强竖起黑黑的眉,活像村里杀猪的大老粗:“还说没,不就是吗!梅子,我跟你个事儿,你别生气,我爹娘说,你娘是母夜叉黑心婆,你娘卖菜总是在秤子上放水,秤起来就更重哩,你娘还把烂的菜都拿来买,你娘买我家的鱼顺手就抓去一条,还偏要说付了钱呢……”
     “二强,你别说了,我娘咋是那样的人呢?”我气气地把那个大洞用纸塞起来,不再理他。一转头,娘就站在后面呢,脸比门上贴的守门神还要吓人。她把扫把塞我手里,口水沫子甩在我的脸上:“打八麻,叫你别和王二强家的人说话,他们家什么样子的人,死得扫地去!”
     然后娘插着腰对着墙,破口大骂:“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一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猪狗不如……”娘骂得话越来越难听,恨不得把这面墙都撕下来,踩成灰。
    想起要写作业了,就恳求地说:“娘,能不能给我一毛,我要买本子。”可是不管我怎么说,娘的耳朵就像塞了棉花,忙着自己的事不搭理我,我就一直站在她旁边,站到腿都硬了石块,太阳都快下山了,娘才说一句:“把两桶粪挑到山顶去,可以换点钱。”
    大哥说:“现在这么晚了,山上应该没人收肥料了。”
    娘说:“毛这事!”
    大哥说:“那我扛得去,妹妹太小了。”
    娘把碗重重摔在盆子里:“做个做切,哪有男的去挑粪的!”
    我只好把茅房里装的粪都用勺子舀起来,那种臭熏熏的味道把胃里的食物都搅了个遍,把苍蝇蚊子搅得打起架来了。
   我用两个桶装满,再用竹子把它们挑在肩上,两桶粪沉甸甸的,晃得我左右摇摆,没几步就停一下。
    村长的儿子刘大斗看见我皱成屎一样的脸,笑着:“李梅子,挑粪呐,哈哈!”我喘着粗气,顾不得说话,脸涨成了大虾。走到半山腰,太阳就快合眼了,我不敢停,拼命地往前赶。
    大人们讲的山鬼吃人,山精抓小孩的故事一股脑钻进耳朵里,我着急地赶路,眼睛不敢眨一下,耳朵竖地直直的,害怕草丛中跳出个怪物。越往山上走,路就越来越窄,到处都是比我高个头的杂草,这些草长着尖利的牙齿,碰它一下就会扯开好几个口子,我只好握着根木棍子开路,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可是两桶粪被我颠得只剩下半桶了,我急地要哭了。
    二叔摸摸我的脑袋:“别哭别哭,我会算钱给你的,但只能给你一半的钱了。”我激动地点头,擦干净溅在衣服上的粪渣,喝了口水,就要下山,二叔叫住我:“这么晚了,天黑地快呢,就在我家先住下,明天回去吧。”
    我摇摇头:“不了,二叔,明天回去,娘会担心的。”
    于是我拼命往山下赶。我想起了书上的那篇课文《与时间赛跑》,而现在我却要和黑夜赛跑了,我不敢停,不敢喘气,肺油炸成了煎饼,我不停念着:“黑夜求你了,你快把太阳还给我吧。”“黑夜,你慢慢跑。”
    我还是输给了黑夜,黑夜张开大口,把我吞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肚子里,还发出沙沙的呼噜声嘲笑我,我缩成一团,不敢乱动,害怕黑夜一眨眼就把我消化了。眼泪被吓得抖出来,我憋着不敢哭出声,要是把蛇和狼引出来,我就要永远睡在荒野里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山鬼是什么样的,他有绿色的眼睛吗,山鬼的娘会叫山鬼挑粪吗,如果我亲他一下,他是不是就不会吃了我?
    突然看见远处山路上有几个人,举着手电筒,心想,肯定是爹娘担心着找来了。
    走近了才看见,是二强,
    我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二强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你上山去了,就来了,还好没出啥事。”他看见我好好的,嘘了口气。
     还有二强的爹和娘,他们说:“二强莫咕样,啥也不说,就往山上冲,我们不放心就跟过来了,你娘也真是,这么晚叫你一个人去挑粪。”
    回到家,娘他们已经吃完饭收碗了,都好像忘了缺了人。后来,娘看了我一眼:“没饭了,谁叫你回这么晚!”然后把一块抹布塞在我手里,“把腿上的泥印子洗干净!”
                                              三
     我去河边砍柴火,都赶着白天,这样就不用和黑夜赛跑了。   
    二强说,去河边要小心,河鬼这几年吃了村里好多人。
    我没有碰见河鬼,却被一家人的狗咬伤了。那条歪鼻子的大狗突然跳出来,咬住我的腿不放,我用竹竿把狗的眼睛打瞎了,它扯下一块肉,才跑走了。
     二强撩起我的裤子:“你咋不告诉你娘呢?这么大的口子!”
     “我怕那家人向我娘要钱,我把那条狗打瞎了。”我说。
     二强的圆脸与眼珠子一样黑溜溜的,我还是能看清楚他堆杂在一起的表情,“梅子你真傻,是那家人一定赔钱给你哩,叫你娘带你去县城里看呐。”
     我就告诉了娘,果然,她没骂我,急匆匆就往山下赶去了,下午,娘欣喜地拿着一大把钱回来了。
     娘抓起我的裤子,看了一眼:“这毛子伤,不用去县城看,敷点草药就可以了。”我很高兴,不是因为娘的话,而是娘的眼里多了几分温柔。那天娘破例给家里多添了五个菜,有猪脚煲还有大草鱼。
      敷了一个月,脚却肿成了大萝卜,我没敢告诉娘,腿上流了好多脓,不然娘一定会生气,药又白花了钱。
    娘还是坐不住了:“都一个月还没好,这家里做的事都不够利索!”我知道,娘是希望我要下地做点事了,于是我盼望着,腿快点好。
     二强经常来敲我的窗户,我总是憋着泪说:“二强,你别来找我了,我要睡觉呢!”我不想让二强看到我的腿,多丑啊,二强曾经还夸我漂亮呢。今天,二强又来敲门了,我还没开口,他就抢着说:“我听娘说,你的腿不见得好呢,我认得个老婆婆,她能治你的病呢!”
    二强推开门,一个老婆婆拄着木棍走进来,她的腰弯得像月亮,头发白得像烫皮,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鞋子,从牙齿里漏出一句话,我琢磨了好久才明白,她说:“丫头,你的黑布鞋哪去了?”
   “被狗咬的那次,好像丢在河边了。”我很疑惑,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呢?
    “这可不行,黑布鞋是你爹娘去庙里讨的,全村的每个娃子只有一双,是必须要穿到十岁才能脱下的,那可是保命的,丢不得啊?” 老婆婆说了很长,呼呼地喘了口气。
    二强吓傻了:“那咋办,我的黑布鞋给她穿,就行了!”老婆婆摇摇头:“毛子用的,唉,我这里有些药,你拿去擦。”
    我擦干糊着的鼻涕问老婆婆:“人死了还能回来吗?我还想回来找二强玩。”
    她说:“这话说不得啊,兴许是回来了,他也看不见你啊。”
    第二天,刚亮,我就听见二强他爹在数落二强:“你把手镯子给了那个老巫婆啊,她可是来村里骗钱的!”原来,他为了让老婆婆治好我的病,背着我,把手镯子给了她。他爹拿鞭子打着,就好像一鞭一鞭打在我手上,心就像墙一样堵得慌,二强一点声也没出,他是怕我也跟着难过吧。
   我好久好久都不敢和他说话。
                                 
     天密得很,黑乎乎的云吃光了天爷爷的白胡子,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我躺在床上,手死死揉着衣服,嘴里发出古怪的声儿。烂成泥的腿,流出臭味的脓,渗进草席里,已经变黄了。
   娘天天叨着,我的日子快到头了,她催着我死好收尸呢。
  我瞪着大大的眼,风吹得挂灯左右摇,好像自己也和灯一样随时要碎在地上了。我不敢眨眼,怕要是闭上了,就看不见二强了。想着,我用棉布裹着腿,擦干粘在脸上的头发,胡乱摸摸脸,隔着窗叫着二强的名字,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二强了。
     二强听见了,应着,就往这边跑。
      “梅子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的腿咋样了?”二强的脸皱得比榨菜还要难看。
      我从脸上挤出一点笑:“我的腿好多了,感觉不痛了呢,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我想要一根芦杆子”。我没有告诉二强,如果别人给你芦杆子就说明他喜欢你。二强的眉毛立刻像哗啦的溪水一样淌开了,他拉着我的手:“好嘞,那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玩了!   
   我把脸背过去,偷偷抹泪。
    一路上,二强高兴地说了好多乐事,我趴在二强背上,咧着嘴,腿上的利刀子把我割得说不出话。
    风怒地挥舞手臂,天爷爷被黑夜吃进了肚子,只露出天爷爷的一只脚,往村子里跑的人喊着:“二强,你带着梅子去哪?咋不回家去啊,都快下雨了啊!”二强点着头:“嗯,等会儿就回去了!”步子却不减慢。我说:“快下雨了,咱们别去了吧。”二强挺着胳膊,像鹅一样昂着头:“没事呢,我小心着呢,你不是要一根芦杆子吗?我去捡捡来。”二强放下我,向河边跑去。
     我心想着,要是我能活着该多好,我就能和二强一起上学,以后我给他织衣做饭。二强在远处惊喜地挥手:“梅子!我看见你的鞋子了,找到鞋子,腿就好了!”二强指着睡在河边的一双鞋子。
    我高兴地点头,那是不是我的腿就能好了呢,我就不会死了呢,二强真好呢。
    风越来越大,打着河边的水,听不见半点儿话,乌云突然破了一个大口,白白的光照在二强身上,发亮。二强的衣服被风吹得鼓成了笼包子,他脱下鞋,慢慢往泥里踩去,水蹦着,时不时没过二强的膝盖。
   二强会不会被风卷了呢,河鬼会不会吃掉他,越想越害怕,我忍着痛,喊起来“二强,别去了,我不要了,你快回来,我们回家!”我的声音越来越弱,只模糊看见二强光秃秃的头在水上面……
     等我醒来,已经睡在诊所的床上了,那是一个梦吗?我告诉自己,那就是个梦!
     回到家后,我问村里的人,二强呢?
   有人说,他被河鬼吃掉了,有人说,他被龙王载上了天,手里还拿着双鞋……我不停地找,找啊找,却找到了挂在竹篙上的破了个洞的黑布鞋,那个起毛的黑布鞋就是我丢的,我问娘:“那不是……”
   娘说:“我上次去山下向那家人要钱的时候,找到了你的鞋,正好你哥的鞋丢了,我就先给他穿,满了这几个月,再给你穿。”
     我呆呆地望着那堵墙,泪洒满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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