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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哪儿来的那么多写作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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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wpnbn 发表于 2021-11-10 16:3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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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总是有那么多东西可写。他哪儿来的那么多材料?

有人说这就是天才,他在捕捉题材时有过人的敏感与敏捷;有人说这是因为专注——注意力集中,别人发现题材的机会跟他一样多,只是别人心不在焉,往往视而不见。

这两个说法都有道理。通常,你需要什么就特别注意什么,经常注意什么就能多知道什么。


我在子女幼小时熟知小儿科名医的住址,老大后却能背诵心脏病医生的电话号码。若有一人经过梧桐树下,恰巧一片叶子在他面前飘然坠地,而他肯弯下腰去拾起来把玩一番,这人不是小孩就是一个作家。


所以作家描写秋天有话可说。但是,如果每个作家都很专注,如果每个作家都描写秋景,还是分得出长短高下,这里面恐怕有天生的差异。


也许有一个作家,起初写秋景写不好,几年以后却写得很生动,这又是努力的结果。


提到天才,我无话可说,这里能说的是人力修为。笼统地说,作家的题材来自人生和自然。


一个人,不论他是不是作家,他生活在世界上,人生和自然必定在他心里留下一些东西。


诗是一个人“夜半心头之一声”,说这句话的人认为人人心中有作诗的材料。所以,有些人,他从未想到要做作家,最后也写了一本书:他的自传。这是“材料”找上了他。


作家固然也有机会被“材料”找上门来,但是他也主动去找材料。他故意深入人生,故意接近自然。


为了这个,有人到非洲打猎,到圣地亚哥钓鱼,有人到德国探访纳粹的集中营。有人可以坐在一块石头上纹风不动,以致飞鸟也把他当作一块石头,落在他的肩上。


有人“漆身吞炭”,装扮黑人,到美国南部最歧视黑人的地方去挨打受骂。樱花开了,多少人去看樱花,作家去看花时多多少少会想到“留着写文章用”。也许他等樱花谢了以后再去看,也写一篇《樱落后游阳明山》。


为了写作,作家十分热心的观察人生及自然。他观察人生百态: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聚散离合、得失荣辱;他观察自然万象:春夏秋冬、晴雨霜雪、鸟兽虫鱼、湖海山原。


他看人怎么适应自然、改变自然、利用自然,他也看自然怎样影响人生、充实人生。作家是生命力的见证人,美的发现者,他挑选一些值得保存的东西,使它们不被时间毁灭。


有一个诗人说:“如果我不来,这一山野花都白开了。”花开了,又谢了,落在泥土里腐烂了,而山上只有牛羊走过,老鹰飞过,那教花儿怎么忍受——作家来了,他观察这些花,产生意象,这些花就可能永远不谢,价值也可能不只是一些花。


看前人的作品,可以发现作家的观察各有独到,可以从中学习观察的方法。诗人从空中乌鸦的背上看见夕阳的余晖,我们也从草原里羊群的背上看见,从都市高楼的电视天线上看见。


诗人看见酒杯里不只是酒,还有满杯的山光,我们也从酒里看见月色。诗人指出,由于光线变化,早晨的山和中午的山几乎不是同一座山,我们也看出,一个人在阳光下是一副样子,在阴影里另是一副样子,在灯光下又是一个样子,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看那些好作品会发生一种感想:那么精微隐秘的现象他怎么看得见!或者,这么平常普遍的现象我怎么没看见!若非一位小说家提醒,我从未注意到新生的婴儿个个握着拳头,(他们来争夺一切)而停在太平间里的尸体个个撒开手掌。


(他们已放弃一切!)若非一位画家谈到皴法,我不知道山的脸上有许多皱纹,是一尊尊饱经沧桑的巨灵!


官能感觉以视觉最重要,因此观察以眼睛为主力,但听觉、嗅觉、触觉也是观察力的一部分。


一位诗人在农家宿夜,听到玉蜀黍生长的声音。另一诗人“归来已三更,敲门都不应”,就干脆“倚杖听潮声”。做饭的丫头从厨房里出来,一位诗人闻见她一身都是油盐酱醋的气味。


一位小说家描写一个无趣的人:“跟那人握手就像跟树枝握手。”另一位小说家形容另一个人,则说:“跟他握手时像握住了一条泥鳅。”


在著名的诗句里面,“此时无声胜有声”有听觉上的效果,“重帘不卷留香久”有嗅觉上的效果,“温泉水滑洗凝脂”有触觉上的效果。


以上所说的观察偏重片断。观察还有连续的、总体的观察。当年有位小说家在某某茶叶公司做事,工作不多,待遇也少,有人劝他改换职业,他不肯,他说那茶叶公司的老板是个小说人物,他要把这台戏看到底。


有位作家住在和平东路,另一位作家住在敦化北路,他们各自描写自己住了几十年的一条马路,把路上的兴废成坏前前后后写出来,反映三十年来台北市的变迁。


那个给英国文豪约翰逊写传记的人,天天跟紧了约翰逊,使约翰逊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一次恨不得想杀死他。复杂的题材大都由连续的、总体的观察得来。



写作材料的第二个来源是想像。


“观察”可以得到那已经存在已经发生的。譬如一只鸟,“观察”是鸟在地上走,“想像”是鸟在天上飞,领域扩大,变化增多。孔子曾经“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一直在想。


他想什么?《论语》没有说,有人把孔子的“心事”原原本本写出来,就凭想像。犹太人捉了一个淫妇去问耶稣,可否按律法把这淫妇用乱石打死,耶稣不答,在地上画字。


他画的是什么字呢?《新约》没有说。后来有人把耶稣画的字写出来了,也是凭想像。在我的家乡,大家相信若在七夕之夜“卧看牵牛织女星”,终能看见牵牛星到银河对岸去和织女星会合。


我由此生一想像:有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在七夕之夜目不转睛看那两个星座,最后果然看见双星会合,十分兴奋,却不知这是因为她看得太久,视觉模糊错乱了!她第二天不能上学,因为她的眼睛弄出毛病来了!这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这只是可能发生的事。



“想像”不但能使作家得到那可能发生的事,也使作家得到许多“根本不可能”的事。描写“不可能的事”,使它有文学价值,是作家对人群的特别贡献,文学对人类生活的调剂作用因此充分发挥,对人的启示也更深。


“不可能的事”使人首先想到神话。我很喜欢巨人夸父追赶太阳的故事,夸父在快要赶上太阳的时候累死了,他死前一口气喝干了一条河,死后化成一座山。


我也很喜欢杜子春入山修道的故事,他不怕毒蛇猛兽,不怕刀山油锅。他胜过了许多考验,可是最后一关通不过,当他化身为一个母亲的时候无法不爱孩子。


嫦娥奔月是很好的神话,“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更好,虽然诗人未能提供情节,但“碧海青天夜夜心”是警句,青天一轮月,碧海中也有一轮月,天和海都那么辽阔空旷,都似真似幻,有视觉效果。


月挂在天上,月浸在水里,冷清清,凄凄凉凉,有触觉效果。碧海无声,青天无声,夜静无声,内心无声,读到“心”字真是万籁俱寂,有听觉效果。


碧海青天闻不见一点儿人间烟火的气味,有嗅觉效果。“碧海青天夜夜心”不过七个字罢了,写出一个没有色彩可看、没有气味可闻、没有声音可听、没有实体可以触摸的世界,嫦娥焉得不悔,我们焉得说此事不可能!


想像还有一个作用:帮助我们去发现新的事实,扩大观察的范围。新闻记者大都长于观察,也长于想像,他们说的“新闻鼻”就是想像力。


他们根据想像再去追踪观察,求个水落石出。有一年,高雄选举美齿小姐,当选者不但要年轻漂亮,还要牙齿健康。


有位小姐当选皇后,成为新闻人物,记者们都认得她。几个月后,有一位记者到医院去探问朋友,离开医院时在大门口遇见美齿皇后,本来彼此点点头各奔前程去了,这位记者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他想:这位小姐是不是来看病?如果是看病,会不会看牙科?如果美齿皇后牙痛,倒是一件有趣的新闻。他回到医院一查,她果然牙肉发炎!这种对人生遭际的想像力,对写小说的人特别重要。


记者有了想像力,接着查证;文学家不必查证,接着就写。“僧推月下门”改成“僧敲月下门”,查证过吗?


“絮”、“盐”都像雪,却是两种不同的雪,到底“咏絮”那天下的是哪种雪?“夜半钟声到客船”是好句,管他寒山寺夜半打钟不打钟!大明湖里有千佛山的倒影是好景,管他是实景还是老残的造景!


王维的《桃源行》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为蓝本,但是王维更改了不少,陶的主角是渔人,王的主角是渔翁,陶说渔人逆流而上,王说渔翁顺流而下;


陶说渔人再寻桃源是为政府工作,王说渔翁再寻桃源是想做隐士,陶说渔人找不着桃源是迷了路,王说渔翁找不到桃源是河水泛滥。


到底谁对?他俩都对!他们各有各的想像,各有各的意象,各有各的文学效果。



题材的第三个来源是体验:体会和经验


这两件事是一件,先经验后体会,能经验始能体会。经验是亲自尝受,体会是因为自己尝受过,知道别人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们闻过玫瑰花的香味,这是经验。现在我们自己手里没有花,远远看见别人捧着一把玫瑰放在鼻子底下,我们虽然不是那个手里捧花的人,却也知道那人的嗅觉正在有什么样的感受。


凭我们闻过花香,可以描写一切闻见花香的人。凭我们吃过糖,我们可以描写一切吃糖的孩子。如果我们在课堂上偷偷地写情书,可以描写一切这样做的人。


所以作家不只能写自己,也能写别人。凭什么说“嫦娥应悔偷灵药”?因为在“碧海青天夜夜心”那样的环境里我们也会寂寞得要死。


一个人的经验总有范围局限,对于从未有过的经验很难用“体会”的方式去扩大使用。从未失恋的人写不出少年维特或罗密欧来。


我们吃过糖,没有喝过酒,因此写不出李白醉酒的滋味。作家多半要年龄大一点儿才写出成熟的作品,不仅是时间久,功夫深,也因为经验丰富了。


他做过子女也做过父母,做过部下也做过上司,有过得意的日子也受过挫折打击,作品才有深度、广度。曹雪芹说他经历过一番梦幻,我想许多大作家都是如此。


于是许多作家设法扩大自己的生活经验,像旅行、换职业、登山、潜水、从军,跟各种性格的人做朋友。


这些作家处处显得有勇气,有好奇心,热爱人生,对生活态度积极。扩大经验还有一个方法:帮助别人。


助人,有机会进入别人的生活,并打开别人的心门。一般而言,退缩、闭关自守,对同类冷漠,往往使作家脱离生活,经验枯竭,体验能力退化,终于不能创作。



有一位学者在读了《聊斋》以后提出一个问题:故事中的男女有许多悄悄话,许多两个人之间的隐秘,当事人绝不会告诉第三者,作者何以能够知道?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显然不知道体验的功用,一切写小说的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是那故事中的人物,在那种情形下我会说出那些话来。”


作家、读者、故事中人,都有一颗心,这颗心在基本上非常近似,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就是指这种“大同”。


作者将心比心,可以觉得我是故事中人,读者将心比心,亦可以觉得故事中人是我。


那个扩大了自己经验的作者,借笔下的人物,扩大了读者的经验,那个扩大了同情心的作者,借笔下的人物,扩大了读者的同情心。文学作品能散播人道主义,促进人与人之间的谅解,其故在此。



正如记录、论断、描写相互为用,观察、想像、体验也有密切关连。想像而不含有观察,就会写出这样的情节:


军舰乘风破浪,美丽的小姐在甲板上倚舷而立,手里拿着一件纪念品,不慎失手,纪念品掉进海里,旁边有位海军士官看见了,立刻跳水去替她捞上来。


姑不论军舰上是否有女性乘员,一个人游泳的速度无论如何追不上军舰,而军舰又不能像计程出租的汽车那样招呼一声就停下来。


观察而不含有体验,大概要像那位美国作家写的游戏文章,一只蜘蛛怎样结成一张网,描叙异常精确,连几何的角度和重力都用上,但是其中没有“人”。


体验而不含有观察,大概要像外行人看杂耍,看见枪弹打穿了美女嘴里含着的气球惊心动魄,却不知那气球有自爆装置。


“晓来谁染霜林醉”,有观察(枫叶红了)也有想像(红得像醉脸)。“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点点”出于观察,“离人泪”出于想像。“老妻画纸为棋局”,年长的人看透世事如棋,“稚子敲针作钓钩”,年轻人犹有巧取的机心,两句从观察得来,也从体验得来。


作家由观察、想像、体验得来的材料,在写作时加以选择组合,称为“题材”,题材和材料这两个名词的意义略有分别,


所谓材料,指一般泛泛的所有的材料,所谓题材,是指在一部作品之内绕着重心而使用而安排的材料。


这时,“题”和“材”也可以分开看,聚材成题,寓题于材,也是一而二,二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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