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人：除了“玩具”，网络文学还需要“文具”

我自小看书，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都看。网络文学是胜利、快感的文学，我认为它仍处于襁褓之中，或者更年长一点，处于青少年时期。我对它抱有一种极期待的愿景——希望它能走出胜利与快感，看到更多的东西。
它不只需要“玩具”，还需要“文具”。我带给它的第一件“文具”，是死亡。在过去的网络小说中，主角常常是不死的，且一定会赢。赢到最后，兴许故事就结束了，死一死以彰显伟大的情怀。这是一种赢学，一门高深的学问，要把控节奏、制造爽点。这条路已经有很多人登峰造极。
在这场赢学里，他们都在前赴后继地“死”：一边赢一边担惊受怕，提防天、提防地、提防你、提防我，通过种种不公，边赢边愤懑、边赢边悲壮，最后无奈地倒在死亡面前——故事还未结束，死亡就是最大的输。
可是，他们偏偏在赢。这是在过分的光明中响起的惊雷——付出是有意义的悲剧，读者作为他者，固然在胜利，可投诸个体又未免伤怀。固然没法脱离网络文学的这种赢学，可我认为可以往前迈一步，这一步弥足珍贵，胜利和悲剧可以不断兼容。
我带给它的第二件“文具”，是无常。网络文学的重要赢学特征在于逻辑，越符合逻辑，爽感越真实，于是赢学倾尽全力维护逻辑，当然，爽感足够强烈的时候，逻辑也要退让。
逻辑的起点是无常——主角需要机缘和奇遇，这是无常的赢学体现，是一种神圣的无形天命，在这个过程中，无常扮演着一种正面的赢学角色，主角通过命运的无常战胜种种敌人，他们代表的常常就是命运的无常。这是一种强烈且让敌人绝望的胜利。
倘若反过来呢？主角通过有限的逻辑与资源战胜敌人的天命，无常的命运时不时用死亡带走他，主角仍然在赢，可这种赢的背后是一种恐惧，是一种永恒的、随时会被命运摧毁的不安——战胜命运仅得一夕安寝，有时甚至不到一夕，命运的反复又在下一个瞬间。
他们偏偏在赢，意义何在？不再是传统网络文学的赢学，最终的审美意义在于现实，交付了一种关于群体与个体的思考、有常与无常的对抗，在爽感中试图唤醒人的崇高感与罪恶感，思考存在状态与意义指向——这是网络文学除了提供现实爽感之外更高、更必然的使命。
我也是这样做的，《玄鉴仙族》的写作困难、困惑，甚至是痛苦的。它是网络文学树上生长出来的枝叶，不应过分地脱离本体。叙事上强烈的撕裂感带来更强烈的痛苦，更多的市场妥协，能走到什么时候？会结什么样的果？——谁也不知道。

来源：《文艺报》2025年6月20日7版
转自:文艺报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