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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默默 于 2018-5-14 17:53 编辑
栀子花开
（一） 寺庙门前，有一棵栀子树。 那棵树长得很茂盛，树枝繁多，所有的枝丫都向着太阳奔去，显得热闹的样子。树围很大，估计十几个成年人和抱，才能勉强围住。都说“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可这里，不算寺庙里种的蔬菜，除了这棵树，连一棵野草也找不到。寺庙门前，也只有这棵树。和这棵树相伴的，只有寺庙，和寺庙里的我。那棵树，是棵栀子树，如果不是师傅告诉我，我跟本不知道，它，居然是棵栀子树，因为它长得一点也不像栀子树。 而且，它从没开过花，至少我来到这里的日子，它没有开过花。 它，有几千岁了吧，不然，怎会说话呢。 师父苦行前，告诉我说，这棵树，是棵几千年的栀子树，它会说话，也能听懂我们说话。它本来无牵无挂，可以化成人形，自由自在，畅游世间，但不知何故，它被束缚住了。你来渡它，让它自由，它自由之时，便是你得道之日。 师父头也不回的走了，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他说是我师父，我便信了。 师父说，我是寺庙里的小和尚，因为淘气，摔坏了头。我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看着自己发白的僧袍，点了点头，我信他，谁让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能想起来的只有经文。 师父每天除了念经，教我念经，就是和门前的栀子树说话，他们说的话，我有时听不太懂。但我还是最爱坐在庙前听他们说话，反正这里除了树，就只剩下我们俩个人。 师父每天都问它：“你在等什么。” 它总会答：“等一个执念。” 师父又会问：“什么样的执念。” 它又会说：“一个我忘记了的执念。” 师父问：“既然是执念，又怎么会忘记。” 它会说：“忘记了却仍记执念，怎么不是执念。” 每天每天，这一听就是三年，直到昨天，师父苦修去了，今天，由我来问这些问题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和它说话。 我说：“你好，我师父苦修去了，我是悟念。” 它说：“我知道。” 它的声音真好听，就像山涧的泉水，又像谷中莺啼，我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我想，可能是一直都集中在思考那些我听不懂的禅念，而忘记了本来应该最先注意的东西。 我告诉它：“师父说，让我每天问你那几个问题，可是，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我很忏愧。 它笑了一下，我虽然看不到，但我可以感觉到，它回答我：“那，就说些你能听懂的话吧。” 于是，我们正式的“认识”了，一人和一树，一动一静，一言一语，一月一年。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我早已忘记师父的嘱托。 今天，和以往一样，我们开始聊天，只是今天，多了一个“客人”。 那是一只画眉鸟。 它停在栀子的肩上，叽叽喳喳，十分欢快，栀子为我传递这画眉的话语，我也会同画眉说话，它叽叽喳喳的回我，一人一树一只画眉鸟，就这样度过了一天。 不得不说，今天我特别开心，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交流过，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都有自己的灵魂，而每一个生命，都应该是自由的，就像小画眉一样，想去哪里，只要张开翅膀就好了。 那栀子呢，它不自由，我没有渡它。 我真的心痛，思考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 我开始问它：“你在等什么。” 它开始回答：“等一个执念。” 我又问：“什么样的执念。” 它又说：“一个我忘记了的执念。” 我再问：“既然是执念，又怎么会忘记。” 它还说：“忘记了却仍记执念，怎么不是执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栀子还是栀子，而我成了“师父”。 我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的问了出来：“栀子，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你不羡慕画眉吗，它自由自在，畅游山河，而你，却只能在这里，守着自己的一小块土地。” 它说：“我也自由。” 我摇了摇头，说：“你只有根茎，没有双脚，不能移动，哪里来的自由。” 栀子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看到它的枝丫指向了天空，它告诉我：“悟念，思维无界。” 思维无界吗。 栀子继续说：“一切的的躯体都是只是一个外衣罢了，思维才是真正的无界自由，我想到哪里，思维可以到那里。” 我有点不懂，但细细一想，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二） 后来，我们有了默契，再也不提执念。 小画眉每天都来看我们，准确的说，是来看栀子，听栀子说，小画眉每天都告诉它森林里发生的趣事，那块土地上开了一朵珍稀的花，小溪里的鱼儿又迁徙了，熊猫妈妈生了可爱的团团……栀子耐心的给我传诉着，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那朵珍稀的花，那是火一样的颜色，在森林的深处，悄然开着，与世无争。 我想，我有点理解了栀子所诉的自由。 忘记了多久后的一天，来了一位男子，他坐在栀子的脚边，自言自语，不，他是在和栀子说话。 他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我，便望向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我点了点头。 他静静的讲：“从前，有一只小画眉，它在一棵树上出生，那棵树茂密而有生机，为小画眉遮风挡雨，提供着温暖。有一天，小画眉不小心掉下了树，爸妈都不在这里，小画眉很惊恐，害怕附近的猛兽。就在小画眉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棵树，渐渐地缩小，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把小画眉捧在手里，安慰着它。等小画眉平静了，它发现自己还在树上。慢慢的，小画眉发现，那棵树，居然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它很惊喜，也很羡慕，希望有一天，可以和树一样。 机缘巧合，小画眉遇到了一个得道高僧，他说从我眼中看到了不寻常，给了我吃了一个丹药。时间一久，小画眉发现，自己的生命很长，它开心的告诉那棵树，那棵树告诉它，只要认真修行，做善事，就可以化成人形，进而得道。又不知过了多久，小画眉可以短时间里的化为幼童，而那棵树会变成一个可爱的姑娘，他们在树林里奔跑，看着从没见过的风景。小画眉想，一定要好好地修行，总有一天，可以变得和树一样，他们就能够一起去远行，看大海，看高山。 小画眉没有想到，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英俊的青年，在树的阴凉下休息，念着我们从没听过的书。树很好奇，骗他说自己的样貌可怖，只能躲在树后，青年说，样子哪有心重要呢？于是树后的姑娘和树前的青年，就这样认识了，他们聊着画眉听不懂的话题，说着画眉不了解的东西，青年的见识让画眉羡慕而嫉妒，画眉怕有一天，树会离开它。 小画眉记得，他们相遇的那天，栀子开花了，那满树的花朵，像极了娇羞了的红颜。 终于，青年要离开这里，相约与树后的姑娘在庙前见一面。那一天，小画眉看到，他们互有情意，青年说，三年之后的今天，一定会回来，让姑娘一定要等他。 之后，每个三年，树都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来到庙前，等着他。就这样，三年又三年，青年还是没有回来，久的，连姑娘都忘了，自己在等谁；久的让姑娘在庙前，变成了树；久的，把小画眉都变成了青年。 这些年，小画眉在外游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找这棵树，它不在意，树已经忘了它，认为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画眉鸟，凭借着与树木天然的情感而交谈。它告诉树，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哪里的海水最蓝，哪里的空气最清新，哪里的山最巍峨。 终于有一天，小画眉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曾给了他化成人形的希望，他告诉小画眉，终南山上有一棵树，那棵树是世间树木的始祖，他有办法，可以让它的树再变成姑娘。 今天，小画眉来和它的树辞行，准备去终南山了，即使它的树，只当它是一只普通的画眉。” 我看着他无声的流着泪，双手抚摸着树干，透着无限的眷恋。 “栀子，我明天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栀子，今天，就让我作为人，歇在你的脚边吧。” 我看着他睡在阴凉下，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青年的脸宁静又忧伤。 我不忍打破这样的画面，默默的退了回去。 太阳，又升了起来。 我被一阵幽香惊醒，推门而出。 又是一副美景。 青年靠在姑娘的肩膀熟睡着，而姑娘的指尖绽放了一朵栀子花，那温柔的颜色，透出了希望。可我的心却刺痛了，这让我不知所措。 待青年醒来，看到姑娘牵着他的手，他的手被姑娘放在手心，姑娘问：“画眉，你不带我去终南山吗。去看树木的始祖，我也想去拜访他。” 这一刻，我看到了青年眼中的幸福，也看到了姑娘指尖的释然。 最后，他们把花送给了我，那我第一次看到栀子花开。 栀子说：“悟念，再见。”他们并肩消失在晨曦里，背后是交织在一起的影子。 这，算我渡了它吗？
（三）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到画眉说的故事，看到青年和栀子的对话，看到画眉和栀子奔跑，看到栀子在庙前等待，看到栀子又变成一颗树。我努力的想看到那个青年的样子，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后来，我知道了原因，自己的眼睛，根本看不到自己啊。 我猛然惊醒。 原来，我才是栀子的执念。 脑中的记忆如洪水般袭来，扑打着我的心。我记起来，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我一朝及第金榜题名，高中状元风光无限，在朝中宴会上遇见了珍娘，珍娘是尚书大人的千金，有当朝第一美人之称，知书达理，温婉动人，尚书大人有意招我为东床快婿，我被珍娘的美貌折服，又想着日后官运亨通，欣然同意。就这样，我忘记了三年前树后的姑娘，忘记了三年前树前的承诺。我新婚大喜，她在等待；我儿女双全，她在原地；我人已入土，她还在守候。 在奈何桥边，孟婆不给我喝孟婆汤，他说我手中的羁绊未尽，有缘因我难以得道，让我解决尘事，了结因果，否则世世苦难，难以轮回。 于是，我被送到了庙里，暂时洗去了记忆，九年就是一个轮回，每一次醒来都是初见栀子的样子，每一次醒来师父都告诉我，我是庙里的小和尚，因为淘气摔到了头，每一次看着洗白的僧袍，摸着光光的头，回忆起脑中的经文，我都信了。 每一次，师父说，让我渡她，我都信了。 如果，师父这次不去苦修，画眉这次不出现，我还是会继续轮回下去。 栀子说的一切，都是借口。什么思维无界，只不过是借口，一个等我记起她来的借口。 可悲可笑，我居然以为，是我在渡它。 最终，栀子说：“悟念，再见。”她最终放下了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终究，是她渡了我。 我看着四周，寺庙早就不见，哪里还有佛，只剩下断壁残垣，了无生机。我摸着脚下的土地，那是栀子生长多年的地方，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 我还是我发现了手边的栀子花，它开的是那么的富有生机，充满的希望的力量，它的香气是那么让人怀念，一如我初见栀子花开的时候。 我眼前渐渐模糊，再清醒，看到孟婆的手，看到他手里的汤，他说：“该上路了。” 我把花放到了汤里，一饮而尽，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见，栀子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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