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爷（短篇小说）

                                            

清晨回笼觉睡得正香，却被楼上的狗叫声吵醒。

狗叫声特别清脆，因而也特别惊人。那只狗很金贵，它的品种叫巴克。据说，当年美国里根总统夫人领的宠物狗就是巴克。十几年前，由一位外官员从伦敦带回国时，这只狗的机票，竟高达八千元。

后来，那位官员出事儿了，因贪污被抓，家产充公。这只名贵的狗，也受到株连，身价大跌，出现在狗市的标价，只有当初机票的一半——四千元。

但是，巴克毕竟是“巴克”，它不仅以其丑无比的怪样子，博得观赏者们的青睐，而且它的聪明程度，也招人喜爱，据说其智商不亚于小学三年级的中等生。

楼上房主姓高，他的大儿子是个土豪，为孝敬卧床不起的爷爷，用三千元买回这只巴克，想让它陪伴久病的爷爷，并给它起个漂亮的名字，叫做“帅哥巴克”。

我和楼上邻居，相处得很好，好到我外出旅游时，放心大胆地把钥匙交给他家的程度。其原因是，我长期无偿地给老高的小儿子高扬补习高中的数理化。

自从帅哥巴克进门之日起，我早晨总被它的清脆叫声惊醒。由于两家关系很好，我不好意思，对此提出任何交涉。

一天，一阵狗叫声过后，传来一个女人喊叫声：“你又做什么妖？是不是你又欺侮它啦？”

“你听听，老高那口子骂谁呢？骂狗，还是骂人？”我家那位问我。

我虽然没有回答她，但我心知肚明：这年头狗比人金贵，只有宠物狗，没有宠物人，尤其是老人，绝不会成为“宠物”的。那家女主人，骂的一定是人，绝对不是狗。

这一天，我利用给高扬补课的机会，问他：“那个小北屋谁住？”

“狗爷爷，”高扬顺口答道。

“狗爷爷？”我暗想，他怎么啦，对爷爷再不尊敬，也不应该称他为狗哇？

这孩子平时很招人喜欢，学习优秀，很活泼、又很有幽默，今天怎么说出这等混账话呢？

高扬见我一脸狐疑，哈哈大笑，说道：“老师，您是不是认为我对爷爷大不敬啊？我这句话，可是经过慎重思考、精心设计出来的呀！请您想一想，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就算学生大不敬啦，给老师出一道脑筋急转弯问题，您猜猜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提示您：我绝不是骂爷爷是狗！”

我最初对“狗爷爷”三个字，做出的解释是，这是个省略了“和”字的双主语，其全称是“狗和爷爷”。

高扬对我微微一笑，摇头否定道：“狗爷爷，就是狗爷爷，这是一个独立主语，狗和爷爷之间，并没有省略‘、’点，或者‘和’字。”

高扬见我依然懵懂，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就让您看看，我家两大镇宅之宝吧！”

他说着打开北屋房门，一股香臭混合的呛鼻子气味扑面而来，他急忙说：“快看，只给您两分钟时间！”

在这两分钟时间里，我看到的是，靠窗放着一张崭新的婴儿床，床上铺着一张相当考究的花绒毯，上面爬着一只丑得无以复加的草黄色的狗，想必是它就是传说中的“帅哥巴克”了；狗床旁边是一张破旧木制单人床，床上躺着一位干瘪的老人，无疑他定是这家辈分最高的老人了。

在狗和人的床头，各放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各自的饭食，凭我受过化学分析专业训练的鼻子，我立马嗅出这屋子的香气，是从狗的床头柜蒸发而来的；而那臭味则是从老人床尾溢出来的。

高扬说声“时间到！”，我不得不随他出屋，临关门的瞬间，我发现小屋墙壁上，贴满了水墨丹青和真草字画……

我和高扬回到客厅，短瞬间对坐无语。我一面做深呼吸，一面整理思路，我忽然领悟了“狗爷爷”三个字的真实含义。但是，鉴于答案是令人不快的，我不便直截了当地合盘端出，便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想逐步逼近主题。

我问道：“那个‘帅哥巴克’几岁了？”

“老师，您这话可大不敬了！”高扬幽默地说“您应该这么说，请问‘帅哥巴克’，他老狗家高寿哇？”

“啊，原来它是一只老狗！”我觉得这是向揭穿谜底跨进了一步。

“是呀，它这个老狗家，岁数可大得惊人哪！”高扬说道：“据说，狗一岁相当于人的18岁，15岁的狗，老的程度相当于人的79岁，而‘帅哥巴克”已经25岁啦，想想看，兑算成人的年龄，岂不早就超过百岁了！要按当今社会流行的人狗不分，混合排序和排辈，它应该是我的93岁爷爷的老大哥啦！”

“啊，怪不得的！”我觉得又向揭穿谜底跨进了一步，又问道：“刚才，我看见你爷爷房间里，有那么多的国画和字画…..”

“老师，您看见啦？”高扬抢过话头，激动得满脸飞红：“那都是我爷爷自己的作品哪，我爷爷当年可伟大了，曾经是市国画院院长……可如今连狗都不如！”

“啊，明白了，”我故作似有所悟状地说，“你所说的‘狗爷爷’的真正含义是，在你家帅哥巴克的地位最高，它是名副其实的爷爷。因为它生命品种是狗，故而得名‘狗爷爷’；在那个北房间里，真正得到人的关照的是狗，而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名画家，却完全被人忽略了。人们只认狗不认人，认为那个屋子里只住着一条狗，而无视于那个大活人。于是乎，那个房间里，唯一的主人、引起人们关注的主人是条狗！所以，你不肯在“狗爷爷”三字间，加上一个‘和’字，成为‘狗和爷爷’，是这个意思吧？”

“老师，您说得太对啦！”高扬悲愤地说：“在这个家里，狗的排名第一，是名副其实的爷爷，我和他们（指他自己的父母）名列第二，而我的真正的爷爷，排名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孙子！更可气的是，早晨‘帅哥巴克’一叫，我家那位女法官（指他自己的妈妈），就去骂爷爷，说爷爷欺侮她的‘帅哥巴克’。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帅哥巴克’和爷爷相处得很好。它早晨叫，是在喊家里人去为爷爷处理大小便。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它把尿壶叼到爷爷的床上去……”

在那年暑期高考中，高扬总分名列全省第五，考取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在我出席的庆祝欢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帅哥巴克忽然扒开北屋房门，蹿进客厅里，说时迟那时快，它叼起高扬的裤脚就往北屋拖！

“坏了，爷爷出事儿了！”高扬放下筷子，来到小北屋，顿时嚎啕痛哭。

高扬的爷爷死了，像深睡未醒似的，样子很安详；帅哥巴克含着眼泪，一动不动地守在他身旁。

正是：

    人具狗性不如狗，狗通人性胜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