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觞城 情迷双面）

1

夏至未至。

她记得在夏至来临前有一段南风天，逼仄的宿舍里总是有着潮湿和溽热的气息。

那段时光里，她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总会一个人闷在宿舍里，哪里也不想去。这感觉总像是在冬夜里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不可名状的孤独。

打开床边的灯，每每重新翻阅一本书，都是漫漫长夜。

“木有枝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她今天晚上我读到最悲伤的一句诗。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青春一点点被寂寞所蚕食殆尽，却是无计可施。

书彦，你知道吗，在我内心深层里，除了有着如履薄冰的匮乏与胆怯，更是与你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2

今天我发觉自己由衷地开心.

因为我在无聊消磨时间的摆摊中遇到了你。重新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你仍旧是我脑海中印象的那般，温和干净。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对义务支教感兴趣，并且还报了名。

于是此刻的我还讶异自己竟然还可以挤出一脸虚伪的微笑对你说：“如果你被录用了，茉莉到时候会和你一起去吗？”

你笑着说：“那我到时候，可是要多动员动员她了。”

这时你笑容里的甜蜜令我的心不由地又抽痛了一下。但我仍旧接着装作和你熟络地说到：“上次让我帮你放烟火的事情，你还没感谢我呢。”

你听到后，笑容里的幸福愈发地明显了。

“我请你吃饭呗。”他笑着说到后，然后脸色稍微变了变后继续补充说，你可以叫上那位和你同样考上这所大学的，从小就青梅竹马的男友一起过来。

我心里一惊，然后还是镇定地说到：“你听谁说有这个人的？”

“当然是茉莉啊。”你立马回答说。

我笑了笑，但感觉心里有一块阴影浮了上来。

3

清离这一段时间都很开心。

因为青年志愿者协会开展的义务支教的面试与培训，让她有了更多顺理成章的机会可以和书彦接触。

自从茉莉搬出学校和书彦同居后，清离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在接连几天和书彦的见面下，清离每天睡觉前多了一项苦恼的事情---那就是要穿什么衣服。虽然她明知道这样子不好，但是她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此刻的她真切地发觉，有时候幸福太过于靠近自己，反而让自己显得更为不安。不过这也好过自己孤独一人。

不对等的付出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单。

就像对心中的情感太专注难免会寂寞。暗恋简单美好却也负荷深重。

在伟大又卑微，假定的幸福里不断滋长和抑制，不断渴求和压抑，不断期许又失望，以此维持固定内心摇摆不定和摇摇欲坠的安全平衡感。

当爱成了内心最强烈的渴望同时自己也就失去了放手的力量。

她其实也明白，无法被诉诸出来的欲求，内心戏十足的情节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无疾而终。但是，她始终还是学不会像茉莉那样幽默迷人，可以时不时地逗着他开心。相对于她的丰盛天真自己显得贫乏缄默，她因此变得自卑，讨厌这样沉闷内向的自己。但是，被爱的人是无法体会爱别人所要承受失落的折磨和苦痛的蚀骨，无法去明白得而不可得的无奈。

但是没有但是，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在一起。

所以，她此刻她觉得有着理性干脆的人真好。

在青年志愿者协会培训的最后一天，清离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纺长裙，配上手工描绘的白色帆布鞋。

图案上的logo是“木子”两个字，娟秀地写在鞋子的左边一侧，并在一旁描绘上花纹，看来上去使人心里舒畅。

在晚上培训结束过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当时书彦送清离回了宿舍，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彼此都有着心事。终于清离开口问道：“到时候茉莉会和你一起过去吗。”

她反复地问，透露着她深深地介怀。

只是书彦没有发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她说她走不开。因为她父亲这两天突然病重，可能等一周后期末考试结束后，她要回去陪她父亲。”

“恩，那好吧。”

清离的回答虽然很平静，但心里有着无法言说的高兴。因为她一想到自己能和书彦一起单独相处两个月。

这种事情她从前只会在梦中才会发生。

在接下来的路上，两个人的话似乎都变得多了起来。清离又再次叮嘱了他可能到时候去上山所需要用的东西以及一些注意事项。说话间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宿舍楼下，书彦笑着和她说了句“晚安”，便同她挥手告别。

清离在宿舍楼下驻足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才悠悠地转过身上楼去。她发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上楼梯的轻盈步伐一般，有着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暑假快点来临，此时她发觉，原来自己的一直以来的奢望竟就如此的简单，仅仅只要有他的陪伴，就已经是很满足了。

4

汽车在漫长迂回的山路行驶，来来回回的穿梭萦回像是在编织一群人关于理想的幻梦。

此时的书彦在客车上把头靠在玻璃窗闭眼休息。盘延而上的山路，环绕颠簸的同时也让书彦下意识睁开双眼。不知不觉书彦也终于发现，自己此刻已经进入了罕有人烟的封闭山区，随着海拔上升，视野逐渐空阔。

窗外映入眼中的是青翠逶迤的山峦，浑然一体的意境，美得像是一幅描不尽道不完的工笔水墨画。汽车在一路攀爬的过程中，书彦瞥见了山下有座古老废弃，横跨在巨大森林峡谷间的颀长独木桥，有着笔直利落的线条，却在岁月里斑驳中变得饱经沧桑。木桥下面是潺潺流动的清澈见底的山溪，树木繁盛的空气中充盈着空芜萧瑟气息。

书彦一直都喜欢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像是他所念大学上的孤岛一般。

因为世界注定是无法符合他的内心与梦想，但书彦却无法割舍自己的梦想。所以他只能将自己放逐在这一片荒芜的岛屿上面。尽可能地逃避着他不想去妥协的现世。即便是活得悲哀，他也不愿意被平凡收买。即便生活给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但确又是让他认识到那没有意义。每个人都开始变得与内心中最真实的自己渐行渐远。在教育，训练，书本中开始认知，改变，完善，被文明驯化已久的他们，最后演变成为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样子。

短暂淅沥的半边雨中，另一半边是晴朗的阳光，山影花树在雨中飘摇后，很快又接受了阳光的洗礼。下过雨后，空气更加清新，雨后出现淡淡阳光，万物昌盛安静，仿佛只剩下山涧中流水淙淙的声音。碧空万里的幽深山谷之中，清离看到山坡上盛开的野百合，连绵成一片，美得像那个晚上盛开在海堤上空的烟花。

那天他让清离在海边为他们的爱情放烟花。

他说，因为清离是在这个学校唯一能叫上帮忙的朋友。

他总是如此诚恳又残忍，让她开心同时又难过。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站在不断上升滚烫的烟花下，自己渺小单薄得似乎都快要看不到。在它绽放的刹那，她发现原来自己心里的羡慕竟有如此得强烈。

尽管她从不相信爱情永恒的属性，但不得不承认，起码它还有这般美丽盛放的刹那。

这个刹那，清离突然记得从前在一本书里有说过，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但她也许明白，用情太强太深且太认真并不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能给予对等回应的人太少，无法得到对应的匹配，到头来只能是伤了自己。

有时候，她真切地希望自己能够理智地去看待所有纠葛纷扰的一切。虽然她不喜欢这个词，因为放在情感里，它夹杂着太多不可得的无奈。在她这一生之中，可能又许多错误需要去修正，可能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会是我这一辈子最需要去抹灭的错误，因为它注定是会让自己在痴缠留恋的拉扯中万念俱灰。

她知道，有嫉妒就一定有爱。虽然，她不想去承认自己那些所谓的宽容并不是真正的爱。但终究，她也是不愿让自己从容到连表达自己内心的机会都失去，但她却无法通过自己这一关。所以，她就只能这么看着此刻坐在自己前边的书彦，靠着他的座椅后背，在心里面惘然地说到。

我好想爱你，好想放掉自己所有反复无用的挣扎，与无聊多余的尊严。但直接地去告诉你，可之后又会怎么样？也许你会鄙夷，会无视，会一笑而过，但绝不会说出那我心中渴望的答案。

                                         5
    支教的山庄坐落在高山之上，土地贫瘠，条件极差。但清离心里却不排斥这样的环境。他早已预想到。同行的部分学校志愿者各个面面相觑，似乎从未想到条件会差到如此。这里没有直达县城的车，村落的人要出门还要步行好几路，到山下搭车。但所幸每周学校都和县城事先协商好，所以县城到时候都会派车到让学生县城采购生活必需品。孩子们单纯湛亮的眼睛让清离感动，他们水汪汪空灵澄澈的眼睛仿佛这一片没有被过多污染的地方。可惜自己只是他们的过客，无法给予他们过多，只能成为他们繁多更迭的记忆之一。反倒是他们给予了清离不同的生命的呈现与体验领悟。村里多数的青壮年都去了县城或是更遥远的城市，在余留下的大都只是妇女，老人，孩子，显得死气沉沉。

他们平日多以打牌，电视作为日常生活的主要部分，打发着这千篇一律的时日。

支教的教室宿舍旁边有条溪流。

她每晚听着清寂潺潺的溪流声入眠，隐秘又纯净。

临睡前，她往往会开始回想白天与书彦所经历的一切，表情里带着幸福的迷醉。她是如此地珍惜能够与书彦在一起的时光。

他们被分配到一个班级，她教语文和英语，书彦教数学和音乐以及历史。一切都看似那么得理所应当。

他们之间的交流慢慢地由工作追溯到彼此双方的家庭以及生活。

在书彦看来，清离拥有者诸多类似体贴，善良懂得疏导宽慰别人的品质，是个充满灵气的女生，能够将内在的诗书情韵投射在她每一个生活的细节中。

但对于清离而言，那只不过是因为她过多了一个人的日子，以及自己安慰自己的生活。漫长的暑假时光中，使得她有机会慢慢地将心里一些秘密告诉给书彦。

她的故事像时间的流水般滑了书彦的心间，却给他留下来了不一样的滋味。

她的母亲过早便抛下她和父亲与年少时候的情人私奔，尽管有父亲的悉心照顾却也难免是过早的成熟，向他抱怨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什么父亲愈发无法理解自己。

听完后她的叙说，书彦才明白。

如果一个人始终在任何时候面带微笑，一定是有虚假的成分。

他记得，清离的脸上总挂着微笑。往往只有悲伤的人才会用微笑来掩盖自己的伤痛。因为她经历过那种伤痛，所以她不想别人再像自己一样痛苦。所以不愿意过多去向别人诉说自己那些不幸的过往。

所以她才愈发地想做一个将爱心和快乐传递的人，热忱于去社区做义工和支教老师。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谈论到诗书古籍和历史哲学。

此时书彦才发觉原来清离看了很多书。

对于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不同的见解与看法。

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也很接近，在擅长的领域里，清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沉默寡言。

灯光下，他悄悄地看着眼前的清离，她的双眼皮褶得很深，似乎可以摄人心魄。

在往后的书彦看来，如果说茉莉是盛开在温暖适宜季节里，天真烂漫有着浓郁气息的花，那么清离则是盛开在天寒地冻中，神秘清高带着深远幽香的花。

然而对于她来说，有些人，因为得不到才异常美好。

有些事，因为向往才会害怕失望。

有时候，当日夜思念的人出现在眼前，却往往只是伪装得安之若素。

但是在这段和他独处的时光中，她却是再也无法遮掩和隐瞒住自己内心的慌乱与悸动。渐渐地她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时光。这里面有他明亮的眼睛，温和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她明白自己终究是会在层层无法剥离的习惯中深陷，最后万劫不复。

她所有的心情都被他的情绪无形地操控着，如果他心情不好，她便也整天都沉闷寡欢般，郁郁不乐。就如同今天他过来找她，说自己心情不好，刚和茉莉在电话中吵了一架，问她可不可以陪自己去爬山，放松下心情。

她安静地听完后默默点头，稍后又添了一句：“你可不可以把笛子带上？”

6

在他们爬向山顶的一路上，她到书彦言辞中有着隐约抱怨到，最近他觉得因为距离，还有茉莉的冷淡，他感觉自己和茉莉的关系疏离了不少。

但是她只是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紧跟着他的脚步登山，其间没有过多地言语。

由于其间的路程并不远，两人用了不到半小时，便也来到了山顶。

今晚的月色异常得美，他们沿着月色的清辉来到了一处梨花树下，眼前的这棵梨花树枝桠还算繁茂，但在没有多少树木的偌大山顶上也是显得有些寂寥。

在月色皎洁的梨花树下，她笑了笑说：“我想听你吹曲子。”笑容里是索然的清欢。

微风光影间，时光无限寂静。他像是也被这醉人的环境所感染，心情有所平复，于是，站在白色梨树下的他，开始了吹奏。那晚的曲调悠扬哀婉凄切，绵延回响。雪白的花瓣随风坠落在他白色的衬衣上。像是缓慢地与之相映交融在一起。

月色如勾，摇影花间。心事如弦，音灭犹颤。

靠着梨树旁的她在笛声中久久地沉默。清亮的月光下。她白色的裙子站在山顶上，猎猎作响。一曲结束后，清离也缓慢地站了起来，但却像是花了很多力气一样。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中有着几颗熠熠发光的星星。

“你知道星光从宇宙穿越到我们的眼睛前需要多久时间吗？”站在他身后的她问。

书彦听完后，摇了摇头。

“那是会比我喜欢你还要长的时间。但是，我现在就想要抵达到你的眼里。”

然后她顿了顿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书彦。”

这一刻，她将心中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闭上眼睛任由爱恨将意志碾碎。终于在此刻，她明白了自己之前所有的负隅顽抗，都将会在情感与时间的侵蚀渗透中分裂并溶尽，无法再拼凑回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