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文学走过20年 从“起点”出发再加速

作者：文化艺术报


网络作家求无欲



广东网络文学创作硕果累累







起点中文网创始人林庭锋





网络作家梵缺

如果从1998年蔡智恒的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算起，中国的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20年。网络文学的力量日益壮大，从文本衍生到漫画、游戏、影视等产业，越来越多热播影视剧改编自网络小说，越来越多网络写手跻身作家富豪榜。

在广东，诞生于阳江的“起点中文网”聚集了当时网络文学帝国的“五虎将”，林庭锋、吴文辉、罗立等人成为阅文集团的领头羊。2011年，广东率先成立全国首家网络文学院，并创办《网络文学评论》期刊，随后又成立了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数量庞大、名列全国前茅的作者和读者，共同为网络文学注入生机。

如今，网络文学从一叶扁舟成长为一艘巨轮，承载着中国文化漂洋过海。网络小说在海外网站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吸引了欧美、东南亚等多个国家的读者追更新、发评论。由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如《全职高手》《琅琊榜》《无证之罪》等，登陆多个国家地区，网络文学正在以文艺的形态走出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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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志同道合

在阳江注册起点中文网

当蔡智恒在台湾创作《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时，广东阳江的年轻人林庭锋开始尝试在网络上发表小说。他从初中开始看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读了很多遍，渐渐发现没有新小说可读。“很多第一代网文作家都和我一样，没书读很难受，于是自己琢磨写故事。”林庭锋说。

2001年，林庭锋以“宝剑锋”为笔名在网上连载玄幻题材小说《魔法骑士英雄传说》。当时他是阳江车管所的职员，上班有空就动手写，晚上到家再输入电脑。“写的故事没有太多先例可参考，写得不快，时间宽裕的话，一天能写三四千字。”林庭锋说。小说很受读者欢迎，第二年由台湾上砚出版社出版，稿费也很高，一集5000美元（注：连载交稿出版按“集”计算）。宝剑锋成为大陆首位在台湾出版作品的网络文学作家，也跻身最早的网络文学畅销书作家之列。

林庭锋在网上结识了好些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圈子越来越热闹。2001年11月，由林庭锋牵头，联合十多位网文爱好者在西陆BBS发起成立中国玄幻文学协会（CMFU）。当时，多数文学网站靠转载各类出版小说为主，几乎没有纯粹连载长篇原创小说的网站。2002年5月，林庭锋和黑暗之心（吴文辉）、黑暗左手（罗立）、藏剑江南（商学松）、意者（侯庆辰）、5号蚂蚁（郑红波），共同成立起点文化传播公司，在阳江注册的“起点中文网”第一版网站（www.cmfu.com）开始试运行，林庭锋担任站长。

六位创始人各有正职，全凭爱好走到一起，每天下班后聚在网上“会面”。他们给网站定下的口号是“读书在起点，创作无极限”，以推动中国原创文学事业为出发点，致力于发现和挖掘优秀的原创文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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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住众多反对声

坚持实行网站VIP制度

网站成立不久，银行VIP客户制度启发了林庭锋，“如果读者也能享受到类似VIP客户的服务会怎样呢？”2003年6月，“大然传奇中国首届奇幻文学笔会”在广州召开，起点中文网、幻剑书盟、龙的天空等人气文学网站负责人和数十名网络写手参加，林庭锋在会上提出了VIP方案。

“当时基本全是反对意见，一类认为网络文学线上商业化没有未来，唯一的出路是成为线下出版的淘选来源，文学网站转型出版中介。我们坚决反对这个观点，这等于扼杀了网络文学。第二类则不看好付费前景，那时互联网没有正确的版权观念，更没有付费概念，就连网银都不普及。第三类则是出自朋友间的关心，担心我们做砸了，那就少了一个优秀的个人网站。”林庭锋说，尽管当时无人看好，团队还是坚持要做VIP制，“我们最大的底气是——网络文学的内容不可替代，是具有粉丝凝聚力的”。

2003年下半年，起点中文网开始实行VIP制度，并于11月正式开始在线收费阅读。初期困难重重，用户量太大，服务器反复宕机，林庭锋和侯庆辰的稿费全投进去了，维护成本还是不够。林庭锋心一横，用家里的房子做抵押，借了20多万元，终于解决了服务器问题。另一方面，VIP作品数量远远不够，最初只凑了五本。为了保持初期发展的优势，起点决定在第一个月对会员免费，并确立了千字2分的稿费制度，这个无奈之举，发展到后来成了业内行规。

“那时我有一辆电动车，只要一说‘宝剑骑小电驴出去了’，大家就知道我去汇稿费了。银行系统当时不发达，有些作者的汇款需要到广州操作，最多一个月我跑了广州三趟。就靠一趟趟跑下来，积累了作者对我们的信任，之前没几个作者会相信在网上写小说能拿到钱。”说到这里，林庭锋毫不掩饰骄傲。

2003年12月，起点中文网宣布“VIP计划中订阅率最高的作品已经达到20元/千字稿费级别”，网站的访问量“居世界前500，国内排名前100”，作品数相当于过去全部增长的总和。2004年，VIP制度终于通过“验证”，大量作者加入到VIP计划。同年10月，“起点”以200万美元被盛大网络收购。尽管家人反对，林庭锋还是毅然辞掉了车管所的工作，离开广东来到上海。此时，从广东出发的起点中文网已经成为业界第一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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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文写作无门槛

但想要赢得读者有门槛

“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想到网络文学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出现这么多可能性。那时的想法就是要把‘起点’做成最大的在线阅读网站，在两三年后实现了目标。其后我们又不断修正愿望，到今天网络文学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林庭锋说。

在相互没见过的情形下，六位年轻人靠着肝胆相照，做出了当时影响最大的网络文学网站。2004年，林庭锋第一次去上海见共同创办“起点”的伙伴，侯庆辰远远见他走过来，主动想给他拎行李，吓得林庭锋赶紧甩开，以为遇上了抢包的劫犯。如今回看，颇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色彩。

中国网络文学走过的历程，几乎同步于中国互联网的爆炸式发展。十几年来，除郑红波因继承家业中途离开，其余五位伙伴始终共进退，没有出现过不和与纷争。“我们几个人一起创业，共同奋斗近12年后，再一起携手二次创业，组建腾讯文学，再通过并购实现回归的经历……这样的创业伙伴少之又少，我们都非常珍视这份感情。”林庭锋说。

“当前网络文学的人气分类、题材等，大多由林庭锋全力推动成型，网络文学的核心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曾一起创办“起点”、现任阅文集团联席CEO吴文辉说。一直负责内容的林庭锋则相信，未来的网文类型会更丰富。截至今年6月30日，阅文集团平台上有730万作家，作品数达1070万部。

如今，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到网络文学的创作大军。“网络文学写作本身没门槛，但赢得读者有门槛，取决于作家的个性、天赋、技巧和职业精神。优秀的作品一定是既受欢迎又让人感动的故事。”林庭锋说，现在年轻作家的成名速度不是更慢，而是更快。“根据我们的统计，排名靠前的作家中，一半靠一书成名，比如已经成为‘大神’的‘会做菜的猫’、‘十里剑神’、‘二目’等人都是新作者，‘二目’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创同类纪录，在海外也深受欢迎。这既有作家天分的原因，也和市场扩大、需求多元、运营能力提升有很大关系。”

今年6月，广东网络作家“太上布衣”陈俊玮参加了在新加坡举办的“网络文学海外传播高峰论坛”。陈俊玮生于1992年，凭借《剑诛天道》《最强反套路系统》等作品跻身阅文集团“大神”作家之列，他发现海外也有很多读者喜欢网络小说：“中国读者已经非常熟悉的穿越、重生这类元素，在海外读者眼里还非常新鲜，或许是他们喜欢阅读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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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跟风盲从模仿

摸索出自己的写作之路

对年轻作者而言，今天或许是最好的时代，无限的机遇摆在眼前；或许也是最坏的时代，太多的诱惑容易让人急功近利。

随意浏览各大网络文学网站，不难发现，和影视、游戏、动漫等行业一样，网络文学也存在着风格雷同、题材类似的跟风之作。有业内人士透露，不鼓励作者跟风，但阅读热门作品是新人的必修课，如果新作者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作品能打动读者，就算跟风模仿也不行，关键在于分析自己擅长什么，读者需要什么。

2008年，一直喜欢读网文的梵缺开始尝试创作，一年后，她和腾讯原创文学签约，如今已经升为阅文集团的白金作者。“刚签约那几年，整个网站只有两个女编辑，负责几百位作者的日常发书、推荐、签约，想得到指导很难，作者只能自己摸索。”慢慢摸出了门道，2012年梵缺的小说《爆笑宠妃》点击破亿，由此改编的网络剧《双世宠妃》去年在全网播放量超37亿，今年播出第二季，豆瓣评分7.4分。梵缺很清楚自己的小说为什么受欢迎，“现在大家的压力都很大，《爆笑宠妃》能让人放松下来，看着看着会忍不住笑”。梵缺也曾经历想要放弃的时期，是读者的鼓励让她坚持下来。在广东阳江，生活压力相对较小，原本帮家人打点生意的梵缺，现在全职写作，年收入稳定在100万元左右。

同在2008年，高中毕业在东莞打工的王普宁，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我有十几个同学在公安系统任职，一次聚会听他们说起工作里的种种经历，我萌生了创作《诡案组》的想法。”他给自己取名“求无欲”：“无欲何有求，有求岂无欲？‘求’和‘无欲’是对立的，‘求无欲’则是悖论，取这个名字，就是觉得人世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求无欲年少时没好好念书，没学历、没技术、没资金的这位“三无人员”在饮水店干体力活，空闲时间很多，于是买了一台二手的智能手机开启码字生涯。“当孩子出生，我忽然意识到，再不发愤图强，不仅会害了自己，妻子和孩子的人生也会毁在我手上。”创作小说基本不需要物质成本，求无欲希望用一支笔改变自己的人生。

悬疑在当年还是冷门题材，火爆网络的《诡案组》很快被出版公司看中，2009年，系列实体书陆续由博集天卷出版，求无欲开始全职写作：“刚开始写小说，身边人都把我当笑话，直到作品出版，扣除个税的稿费相当于我一年工资，再没人笑话我。”2009年到2012年，《诡案组》系列实体书横扫畅销榜，该系列加上两部姐妹篇《诡异档案》《诡案组外传》，合共十部作品，累计销量超120万册，漫画、影视改编权也陆续签约。不同于大部分网络作家靠网站稿费和卖IP版权赚钱，支持求无欲写到今天的是实体书，他的收入超九成来自版税。从网络连载出发，他走出了另一条属于自己的文学之路。

2016年12月，27岁的广东网络文学大神“风轻扬”，凭爆款小说《凌天战尊》收获单月纯电子分成稿费77万元，成为2016年玄幻小说的销售王。但他并不建议年轻人因收入高就贸然入行，他将自己的“成功”归因于极大的阅读量和从不断更的勤奋。中学六年，他几乎全浸泡在租书店的小说里，大学开始创作，第一本完结小说就给他带来了平均每月一万元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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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全国风气之先

当下广东需要重新加速

在广东，天下霸唱开始创作《鬼吹灯》，慕容雪村写下《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李可写出《杜拉拉升职记》……但无一例外，在他们走红之后，都选择了北上。这让广东省作协专职副主席杨克有些忧虑，他说，浙江、江苏等省份对网络文学的发展扶持力度越来越大，推出了很多优秀的作者，也有相对配套成熟的产业链，发展势头很猛。

2011年，广东率先成立全国第一家网络文学院，创办《网络文学评论》期刊，这是目前国内唯一的网络文学评论杂志，杨克担任总编辑。2015年，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成立，杨克担任主席。

“当年明月、南派三叔等最早一批网络文学作者，都在广东获得了全国性影响后选择北上。人才流动是今天很普遍的社会现象，这些年，广东本土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白金’、‘大神’级别的作家，比如蚕茧里的牛、丛林狼等等。”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周西篱说。根据艾瑞咨询今年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作者报告》数据显示，2017年广东省的网络文学作者数量最多，占比11.3%，比第二位江苏高出3.8个百分点。

在林庭锋看来，广东并不存在单向的“大神流失”问题：“广东是网络作者最多的来源地，也是白金、大神作者的第一大来源地。如果‘起点’当年不被收购，我们可能会一直在广东。广东对网络文学的重视，在全国开风气之先河。相对来说，在文化产业快速崛起的年代，广东的发展速度可能不如北京、上海、浙江那么快，这也恰恰说明，我们需要重新加速。”

“文学创作不是‘打群架’，数量最多并不能证明我们就走到了最前列，广东缺少全国顶尖的网络作家、作品。”杨克直言不讳，“广东总是先行一步，但后劲不足。”在他眼里，广东缺乏有影响力的文学网站，也缺少相应的IP开发产业，再加上广东整体经济发达，相比其他行业，提供给文化产业的优惠政策不够。“这些问题不是单靠作协就能解决的，好在广东还有腾讯，腾讯旗下的阅文集团和作协联系紧密，这对广东网络文学往前发展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