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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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家以后，一整天我的脑子里都在想着她，具体想些什么很难说，我只清楚她的影子一直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已经有很久都没有一个女人能在我的脑子里停留这么长时间。

就在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行走在荒野，一眼望去都是白色的世界。脚步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我能清晰地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我一直都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雪还在下，就像倾不尽的悲伤，风还在刮，很大，很大，但我并不觉得寒冷，就连雪落在脸上也是化成温热的泪水。

我一直向前走着，但是眼前的景色却不曾改变。即使这样我依然迈着艰难的步子，我不想回头看，也许是害怕自己回头以后，却没有发现自己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从不缺乏勇气，但我还是错了，我也一直都以为自己从来都是义无反顾，但我还是错了，我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在挣扎。

梦醒以后，天还未亮，我拿起笔写下了一首诗——《梦雪》。放下笔，我再也睡不着了，我走到院子里，坐在大枣树下，想了很多，可是都有什么呢？

我又拿起笔：

哀愁何处来，

瘦笔借纾怀。

两句已忘言，

拙手留空白。

我迎着清晨的凉风走在路上，不知走了多久，我停了下来，向四周张望才发现这里就是遇见她的地方。我走进了小巷，来到了那座农房前，大门半开着，我几乎没有犹豫便推门走进了院里。我站在她的屋前，透过半遮的窗户，我看见了她的背影，她正站在桌前画画，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我感觉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专注的神情。

我开始打量她的背影，颀长的身形，乌黑的秀发，云白色的上衣，云白色的裤子，云白色的鞋。恍惚之间，我觉得她就是她了。我的思绪走的确实太远了，要不然她都走到我跟前了，我怎么都没有发现。

“林叔叔……”

她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当我发现她已经站在我面前时，我以为自己会很尴尬，但是我却没有。

她说：“来了为什么不进屋？”

我说：”我见你画的很专心，不想打扰你。“

她说：“您是不会打扰到我的。”我没有听明白她的这句话。

进屋以后，她看了看表，说：“您比平时散步的时间早了十八分钟。”

我说：“看来你很了解我。”

她说：“至少比您想象中的要了解。”

她很自然地开始做饭，我也很自然的坐在床边等着吃饭。眼前的一切让我觉得很不真实，但故事依然肆无忌惮的继续着。我从来不信天命，我深信自己的命运只在自己的手中，但这一刻，我不这么认为，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操控了。

吃饭时我们俩人面对面的坐着，我的手下意识地往嘴里划拉饭菜，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我是从哪里开始想象的呢？

她白皙的皮肤一尘不染，秀发就像一泓清泉，似乎还有光闪动，我想可能有月亮藏在里面。

还有她的眉毛，很多前辈都喜欢用柳叶或蛾须来形容女子的眉毛，但我觉得这些具体的事物，不足以表现她的眉。她的脸美得就像一幅画，那她的眉必然是画师最随意也是最得意的一抹，这恰到美处的一笔，此生怕是难求两次。

她的眼睛并不明亮，像一潭似清非清，似浊非浊的水，它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又似乎想要隐藏什么。

她的鼻子就像水中凸起的小岛，即使没有盛开五彩的鲜花也没有飞鸟的栖息，依然使人瞩目。

她的嘴唇就像初升的太阳，明明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孟雪，我想我爱上你了。”这就是我此时的感受，它那么强烈，以至于我脱口而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问。

我说：“就在刚才。”

她说：“这次你真的让我意外了，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我说：“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可能连我自己都不是很了解自己吧。就像当年她离开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忘了她，但是我没能做到。二十年日月轮回，都没能带走她的影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一直都活在过去。”

她说：“能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我说：“那一年我十八岁，她三十八岁，还带着三个孩子。她喜欢画画，我喜欢写诗，我是因为喜欢她的画而爱上她，她是因为喜欢我而爱上我的诗。她有一个大女儿和我同岁，我也是因为认识她的大女儿才接触到她的，认识她的第二天我就去向她表白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她一个人在家洗衣服，我走到她跟前特别严肃的说，从今天起我要做你的男人。她愣了半天，才“噗嗤”一声笑了，说，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拿你婶子寻开心呢？我说，你不是我婶子，我昨天才认识你，我想做你的男人，你同意不同意吧？她说，想做我的男人，你再等二十年吧！我说，我可以等你二十年，那你会不会等我？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你还说不明白了呢？我说，怎么说不明白，等就是等，不等就是不等。她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别再来找我。她把我撵了出去，我心里很难受，后来我写了一首诗给她：几世苦修行，求得一生缘。若是心上人，何计二十年。她不愿意见我，我经常偷偷的看她，跟踪她，她也假装没看见。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黄昏，她约我在县城东边的石桥上见面，我欣喜若狂。可是见到她之后，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忐忑不安，我不敢开口说话，一直看着她等着她开口。终于，她问，你真的想做我男人吗？我使劲地点头。她说，你和我女儿的年纪一样大。我说，在真爱面前任何阻碍都应该让道。然后我看见她笑了，抱住了我，又哭了。后来，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我母亲，母亲只是叹了口气，唉！林秋！之后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她不敢告诉家里人，尤其是她的孩子，我们两人一直偷偷的幽会。直到一年后的一天，她对我说，林秋，我要向家里人坦白，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要嫁给你。她终于下定决心了，我高兴极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第二天竟然嫁给了别人，那么突然，如同晴天霹雳，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大病了一场，母亲寸步不离的照顾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走不出她的影子，即使是黑夜我也能感觉到她的影子笼罩着我。后来她给我写了一封信，只有三个字，忘了我。”

孟雪说：“您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做了那样的决定吗？”

我说： “生活在这个俗世难免被世俗所累，我不怪她。”

孟雪说： “也许另有原因呢？当年她回到家以后，她决定先告诉孩子，于是她为三个孩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本来想等孩子们吃完饭后，向孩子们说明你们的事，但是吃饭前她的大女儿把她叫到了自己的闺房 。女儿告诉她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儿，想让母亲找个媒人去那男孩儿家提亲。母亲一听，也乐坏了，赶紧问女儿看上谁了，女儿说，他叫林秋，你见过他，他……女儿说了很多林秋的好话，但是她似乎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我似乎也一个字都听不见了，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跌进了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我躺在虚空中难以挪动分毫，我想要爬起来但是我摸遍了四周，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着手的物体，我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无法翻一下身。我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在消失，呼吸一点一点在微弱，视线一点一点在模糊，我想可能我快要死了吧？唉！死就死吧。就在我已经放弃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拉住了我，我终于感觉到了来自于外面的温度，我使尽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了，都吓死我了。”孟雪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眼泪流了下来，看着她明显憔悴的脸，我心疼极了。

我问：“我睡了多久？”

她说：”两天。“

我说：“我得赶紧回家。”我坐起身准备下床，她说：“伯母都知道了，是我告诉她的。”

“我妈？”

“是，她想留下来照顾你，是我让她回家等我们的，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她毫不躲避地看着我的眼睛，她想捕捉到我内心的每一次波动，我拉起她的手往家走去。

7

见我们手拉着手回来，母亲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永不枯萎的花。她紧紧地握着我们俩人的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嘴里一个劲的说：“好啊！好……”

吃过晚饭，我送孟雪回住处，路上她说：“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她已经不再用“您”来称呼我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说：“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她说：“其实你当年爱着的那个女人是我姥姥，她的大女儿是我妈妈。”

我很奇怪当我听到她们的关系时，内心却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也许当我爱上孟雪的那一刻，在我心里藏了二十年的女人，终于可以成为过去，也许当孟雪告诉我，她离开我真正原因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才真正得到释怀。

她接着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姥姥学画画，后来我长大以后她就经常给我讲起你们的事，还拿出她以前画的画让我看，上面有你写的诗。我能感觉到我姥姥是真的爱你，即使到现在也依然爱着你。但是我妈妈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恐怕她现在早就忘了你是谁了。那个时候我就对你很好奇，我想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我姥姥和妈妈同时爱上。半年前，我一个人出来租房子住，无意中在大街上看见了你，我在姥姥家见过你的画像，虽然画像上的你与现在已经时隔将近二十年，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那天早晨我故意被你撞倒，就是想找一个和你说话的机会。”

我说：“那我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说了这么多话，我和你想象中的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说：”完全一样，贫穷但不潦倒，孤独但不痛苦，还有一点厌世嫉俗，不对，是极度厌世嫉俗。”

我说：“一生能得到你这样的知己，夫复何求？”

她说：“其实我想接近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曾经写过的一首诗。”

我说：“哪首诗？”

她说：”那首诗叫《题天下地上》，

破枝书泥土，何愁无风顾。

此心付天地，不必留人处。

当时我看见这首诗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写出这样洒脱的诗。”

我笑着说：“这么说来，你没有见到我本人时就已经爱上我了？”

她说：”没有，那个时候只是对你心生好奇，你第一次为我的画写诗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所触动，但是我一直强压着没有表现出来。第二天早晨你来找我，吃饭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看，那么肆无忌惮，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但是，我并没有从你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点让我反感的东西，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你了。但是，我并没有想到是你先说了出来，我以为你即使爱上我，也会有很多顾虑，你还是跟年轻时一样，就像我姥姥说的，你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我问：“那你呢？你会有顾虑吗？”

她说：“我姥姥不敢嫁的男人，我敢嫁！”

我开玩笑的说：“咱俩的事要是传出去，我可真成了拐骗无知少女了。”

她说：”大叔，你别太自信，无知少女是不会看上你的。”

我说：“你说得对。”